今天,是我十二岁的生日。
我们锁龙村的规矩,这也是我的死期。
整个村子都死了。
不是没人,是没声。
太阳惨白惨白地挂在天上,光照下来没有一点暖意,反而冷得像是要顺着人的汗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村头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下,往日里总有几个老头儿围着下棋吹牛,唾沫星子能喷出三尺远,可今天,那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村里的土狗,最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今天也全都夹着尾巴缩在窝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提前给我送葬。
整个锁龙村,就是一口提前挖好的巨大棺材。
而我,李浩然,就是今天唯一要躺进去的那个人。
家里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爹李大山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他那杆老烟枪。
烟雾很浓,浓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从早上睁眼到现在,他没跟我说一个字,只是把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旧锄头,翻来覆去地擦了上百遍,擦得比镜子还亮。
娘张兰在灶房里忙活,饭菜的香味拼了命地往我鼻子里钻。
她把家里那只唯一会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炖了一大锅滚烫的鸡汤;又把挂在房梁上、本准备留着过年吃的最后一块腊肉也切了,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这是我的断头饭。
“然儿,吃饭了。”
娘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刻意装出来的轻快,可那发颤的尾音,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闷着头坐到桌边,娘立刻给我夹了一个大鸡腿,然后是鸡翅,鸡胸肉,很快我的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吃,多吃点……吃了,才有力气……”她努力地想对我笑一笑,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嘴角的肌肉拼命抽搐,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埋着头,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米粒混着说不清的苦涩味道,一起咽进肚子里。
我不能哭。
锁龙村的“诅咒”,就像是刻在每个男孩骨头里的毒咒。
从我记事起,村里的男娃,就没一个能活过十二岁。
前年是王二虎,去年是我最好的玩伴铁牛。
铁牛死前一天还抓着我的手,说他要做村里第一个活过十二岁的英雄。
第二天,他就凉了,浑身发紫。
现在,轮到我了。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神罚”,是祖上造了孽,要子子孙孙用命来填。
我呸!
什么狗屁神罚!
如果天上真有神,那他们就是一群瞎了眼的混蛋!
我不甘心!
我还没走出过这座大山,没见过书上说的比山还高的城墙,没坐过一天能跑八百里的马车……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让爹娘过上一天好日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咳……咳咳……”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
“啪嗒!”
爹手里的烟杆掉在了地上。
他像一头被惊动的野兽,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娘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没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来了。
它终究还是来了。
一股阴冷的寒气,不是从外界,而是从我的五脏六腑,从我的骨髓最深处,猛地炸开!
那感觉,就像是三九寒天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连灵魂都在打颤!
视线开始模糊。
爹娘焦急的脸,桌上香喷喷的饭菜,都变成了一团团扭曲的色块。
“咳……咳咳咳!”
我咳得更厉害了,胸膛剧烈起伏,像个破风箱。
喉咙里一甜,一股滚烫腥臭的液体猛地涌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那里,是一滩触目惊心的黑血。
粘稠,腥臭,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死亡,原来是这个味道。
我的力气,正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飞速流逝。
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身体越来越冷。
我看到爹像一头绝望的疯虎般向我冲来,想抱住我,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
我听到娘那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不服!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我家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西分五裂,木屑横飞!
一个邋遢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那是个老道士,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的青色道袍油腻得能反光,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浑身酒气,熏得人脑门发疼。
可就是这么一个比乞丐还落魄的老道,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片星空,深邃,明亮,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
他完全无视了被吓得呆若木鸡的爹娘,径首向我走来。
脚步看似踉跄,可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濒死的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啧啧,又一个要被‘天命’收走的倒霉蛋。”
“道……道长……”我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疯了似的磕头,“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您了!
我给您做牛做马!”
老道却看也不看她,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准确地说,是盯着我那双因极度不甘而圆睁的眼睛。
他嘿嘿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的璞玉。
“天命?
狗屁!”
老道士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炸雷,在屋里轰然响起。
他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
“小子,他们都说你该死了。”
“可你,想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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