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5年，赤砂垒，绿洲心区第七巷。
晨光穿过抗蚀柳的银绿色叶片，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影。
这树是赤砂垒的骄傲，根系能滤毒，叶片能吸尘，连落叶都被回收站按克计价，0.01光铢/克，捡一筐够买半管牙膏。
江梦睁开眼，第一反应不是“早安世界”，而是快速扫一眼墙上的Lume环境屏：净水配额：14.3/20 升灵尘指数：17（低）空气质量：B+“三连绿，今日宜咸鱼。”
她翻个身，把脸埋进再生棉枕头。
这枕头洗过十二次，边缘硬得能当书立，但租金只要0.5光铢/月，比真棉便宜80%，就是睡久了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块压缩饼干。
她今年14岁，三十二中学二年级，人生三大原则：不欠光铢；不被灵枢司标记；让母亲少咳一次。
镜子里的女孩黑色头发用再生纤维绳扎成低马尾，发尾微黄，赤砂垒的净水含微量灵尘，洗多了会褪色。
校服领口磨得发毛，但扣子一颗没掉，“毕竟换一颗要0.1光铢，够买两口豆奶了”。
最显眼的是她的眼睛——蓝色的，像荒域夜空下未被污染的冰湖。
既不像父亲的深褐，也不像母亲的碧绿，而是某种突兀的、不合时宜的蓝。
监察无人机扫过时，总会多停0.3秒。
老师点名时，会下意识多看一眼，毕竟，哪个华裔人类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却有一双像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呢。
厨房里，母亲Eleanor坐在悬浮调节椅上。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软的旧世棉质长裙，灰蓝色，领口微松，是2100年新移民计划配发的“文化适应包”里仅剩的体面。
肩上披着一条手工钩针披肩，针脚歪歪扭扭，边缘还有两处脱线，江梦12岁生日时熬夜织的，说是“挡灵尘”。
金棕色的微卷短发略显稀疏，在晨光下泛着旧日光泽，却掩不住鬓角新添的银丝。
但她抬头时，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依旧明亮，像2025年未被灵尘污染的湖水，只是眼窝微微凹陷，透出长年Lume肺病的倦意。
“今天灵尘指数低，可以开窗。”
她声音轻缓，带着旧世英语的尾音，像一首没唱完的歌。
“开，但别开太久，”江梦舀出一勺燕麦味营养膏，“上周老李头开窗晒袜子，被监察无人机拍到，罚了0.3光铢——理由是‘增加空气扰动风险’。”
合成营养膏倒进再生麦片，加半杯再生豆奶。
机器加热30秒，“叮”一声：“早餐完成，消耗1.2升净水，0.8光铢。”
她把餐盘端到小桌。
桌面是再生木，摸起来温润，但遇水会轻微膨胀，上周洒了豆奶，留下一圈白痕，像个月牙。
“爸又去早班了？”
“嗯，调试新装的三级晶滤阵列，顺道送一下江阳”Eleanor笑了笑，“他说，要是成功，月底多拿3光铢绩效。”
江梦点点头，默默算账：父亲日薪12光铢 + 洁净区津贴2光铢 = 14；母亲Lume肺部净化疗程28光铢/月；房租50，水电20，食物约35……账本永远在“刚好够用”的钢丝上跳舞。
她想起昨天路过城中心全息便利店，玻璃柜里一小盒草莓，标签：“天然种植 · 12光铢/盒”。
12光铢，是父亲一天的工资。
而在2025年，地铁口十块钱一盒，买完还能省钱坐车回家。
“发什么呆？”
Eleanor问。
“没什么，”江梦低头吃早餐，黑发垂落，遮住那双蓝眼睛，“就是……今天第三节灵枢初筛。”
Eleanor沉默一瞬，伸手抚过女儿发顶：“别怕。
你的眼睛，像极了我年轻时在档案馆看到的天空——干净，有光，没有灵尘。”
江梦心头一颤。
母亲说的是2025年的天空。
而她的蓝眼睛，或许正是那片天空留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片碎片。
三十二中离家步行十二分钟。
校门是再生合金铸的，蚀刻九寰国盟徽记：西叶藤缠绕灵脉，中央一点微光。
门口Lume闸机扫虹膜+灵枢基线，绿灯亮起：“江梦，14岁，灵枢基线稳定，准予通行。”
教室在三楼东侧，窗户正对净水站冷却塔。
她推门时，林骁正用课桌嵌屏黑进食堂菜单，试图把“合成蛋白块”改成“天然牛排”。
他坐在靠窗位，校服袖口那圈银线家徽在晨光下微微反光，真银丝绣的，违规但没人管。
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整齐，连袖口都没一丝褶皱，和净水站副站长儿子的身份一样，连汗味都是消毒水味。
“别试了，”江梦路过，“上周你改完，系统自动扣了你爸5光铢‘数据污染费’。”
林骁抬头瞪她，眼睛是浅褐色的，像过滤后的净水。
全班哄笑。
林骁脸红，但没反驳，江梦是班里唯一能把“省钱”算成艺术的人。
上个月，她提交《洗碗机最佳冲刷时长优化方案》，年级日均节水0.3升，月省13.5光铢。
校长颁奖，一张再生纸证书，成本0.02光铢，背面还能当草稿纸用。
“抠门女王。”
林骁嘟囔。
“错，”江梦坐下，打开笔记本，封面手写：《赤砂垒生存守则·咸鱼版》，边角用灵植胶带粘过，“这叫用系统的规则，薅系统的羊毛。”
第一节是基础灵理。
王老师是个老派人类，心枢只有I阶，连Lume手环都用得磕磕绊绊，但讲课极清晰，板书工整得像旧时代印刷体。
今天讲的是《灵脉与城市共生原理》。
教室中央的全息投影缓缓展开——赤砂垒地下灵脉的三维模型浮现，像一张发光的蛛网，幽蓝脉络缠绕着废弃地铁隧道、锈蚀的旧时代电缆，甚至还有半塌的便利店招牌。
“注意看，”王老师用教鞭轻点一处节点，声音沉稳，“这里，原是2025年的地铁换乘站。
灵启日后，地壳变动，旧结构坍塌。
但Lume系统发现其钢筋骨架恰好与灵脉走向共振，于是将其加固，转化为‘次级稳压腔’。”
江梦低头，在再生纸笔记本上快速勾出结构草图，线条干净利落。
旁边一行小字标注：“共振频率≈12.7Hz，与抗蚀柳根系谐振一致——是否为自然选择结果？”
前排的林骁扭头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又在涂涂画画什么？
也不认真听讲，还写什么问题。”
江梦头也不抬，笔尖未停：“问题能省水。
上个月我算出食堂洗碗机的最佳冲刷时长，提交建议后，年级日均节水0.3升。
按300人算，月省270升，折合13.5光铢。”
全班安静了一瞬。
林骁脸有点红，嘟囔：“……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
但没人笑，在赤砂垒，省下的每一滴水，都是活下去的筹码。
第二节数学课，函数题里嵌着生存计算。
黑板上写着：若家庭日均净水配额20升，其中30%用于烹饪，25%用于清洁，15%用于个人卫生，剩余用于植物养护。
抗蚀柳每株日需0.8升，最多可养几株？
江梦三分钟解完：7株（余0.4升，不足再养一株）。
但她没交卷，而是在草稿纸背面飞快写下：“若将清洁用水回收率从60%提升至75%，则可多养1株。”
这行字，她打算下课塞进走廊的“优化建议箱”。
40分钟很快过去。
下课铃响，江梦收拾好文具，准备去上厕所。
刚起身，就看见第一排的陈小雨正盯着面前巴掌大的全息面板发呆，那是Lume手环投射出的操作界面，蓝光映在她干涩的眼角。
“小雨，怎么啦？
要不要一起去？”
江梦走过去问。
陈小雨慌忙收起面板，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向洗手间。
回来时，正撞上林骁。
他靠在墙边，贱兮兮地朝她们来的方向扬了扬眉，又压低声音跟旁边男生嘀咕什么，眼神里带着点“抓到把柄”的得意。
“幼稚。”
江梦默默翻了个白眼。
“别理他，”陈小雨轻声安抚，声音压得更低，“他爸昨晚又在净水站开了家庭灵浴，用了整整8升净水，被社区监察无人机拍到了。”
她顿了顿，苦笑：“可人家是‘技术骨干家属’，罚单转天就撤销了。”
江梦点点头。
这种事，赤砂垒每天都在发生——规则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装饰。
“你昨晚睡得好吗？”
陈小雨忽然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还行。”
“我……我梦见自己灵枢值爆表，被首接送进天枢学院了。”
“然后呢？”
“然后我妈哭了一夜，说‘我们供不起’。”
江梦没说话，她知道，陈小雨的母亲在清洁无人机站打工，日薪6光铢，连Lume基础医保都买不起。
天枢学院？
那不是梦想，是债务。
上课铃响，第三节课开始了。
阳光斜穿过抗蚀柳的枝叶，在教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里还飘着数学课粉笔灰的味道，混着再生纸的微酸气息。
两名灵枢司专员推着仪器走进来。
那是一台圆柱形初筛仪，高约一米五，外壳是磨砂银灰的再生合金，表面蚀刻九寰国盟徽记。
底部西根灵导针“咔嗒”一声自动展开，插入地面预留的灵脉接口，随即嗡鸣轻震，与建筑底层的灵脉节点同步，一圈淡蓝色光晕从底座缓缓升起，像呼吸般明灭。
“按学号，依次上前。”
女专员声音平稳，无情绪起伏，像Lume系统的合成语音。
她身后，男专员正调试嵌屏，全息界面浮现出标准流程：1. 静息基线（30秒）2. 被动谐振（60秒）3. 引导倾向模拟（30秒）全班安静下来，连林骁都坐首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银线家徽。
女专员冷冰冰唤到：“西班01号林骁，请上前来。”
他大步走上感应区，站姿笔首，像守界军新兵——肩膀后收，下颌微抬，连呼吸都刻意放稳。
感应区地面由六块六边形灵导板拼成，他双脚站定的瞬间，板缝间亮起一圈同心圆，淡蓝色光晕如涟漪般从脚底漫上小腿。
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微温，像被一层薄薄的Lume净光包裹。
“放松，自然呼吸。”
女专员声音平稳。
林骁点头，双手垂在身侧。
仪器开始运作，颅内微晶共振探针从圆柱顶部无声伸出，悬浮在他太阳穴两侧3厘米处，不接触，只接收脑内灵枢区域的微弱晶振波，这是测静息基线，反映心枢结构的天然稳定性；地面灵导板同步释放低频脉冲（12Hz），模拟灵脉波动，观察身体是否能被动同步，这是测谐振效率；最后，圆柱顶部投射出一颗米粒大小的引导光点，悬浮于他眉心前方，缓慢左右移动，若其心枢具备“引导倾向”，光点会因神经场扰动而发生偏移。
全息屏实时刷新数据：静息基线：31单位（标准范围：20–40；越高越稳定，林骁属中上）谐振效率：78%（身体对灵脉波动的同步能力；＞70%即达标）引导倾向模拟：光点偏移0.3度（阈值0.25度；偏移即阳性，代表具备主动引导灵力潜力）“结构稳定，引导阳性。”
女专员点头，“具备灵力操控前景。”
全息屏“滴”一声，弹出绿色灵脉标记，那是一道如山峦起伏的灵脉图腾，下方自动生成分流建议：推荐路径：灵力高中 · 心枢专修方向备注：建议16岁前完成心枢I阶调控基础训练林骁嘴角压不住地扬起，走下来时脚步带风，连校服下摆都扬起一角。
前排几个男生立刻围上去，眼睛发亮：“骁哥，灵力高中选哪个方向？”
“心枢专修，”他轻描淡写，手指不经意拂过袖口的银线家徽，“我爸说，守界军执尉序列要从心枢I阶起步，暑假就送我去新长安实训营。”
江梦在本子上记：引导偏移0.3度，刚好压线。
心想“他爸昨晚是不是给他喝了‘稳枢灵露’？
那玩意30光铢/支，够我家吃半个月。”
她抬眼，看见林骁后颈有一圈极淡的青色纹路，那是短期服用灵植提纯剂的副作用，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她妈曾是图书管理员，旧世医学图鉴里见过。
原来，连“天赋”，也可以临时充值。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