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透着连绵起伏的苍莽群山。
暮霭沉沉，将官道尽头的小小村落笼上了一层灰蒙。
这村子唤作“落马坡”，名字透着几分萧瑟，实则不过是三五户人家依着山坳搭起的土屋，供往来行商歇脚避雨。
此刻，铅云低垂，山风卷着湿意掠过树梢，一场大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
村口那间唯一的杂货铺兼酒肆里，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映着寥寥几个客人。
角落里，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年轻人正低头啜饮着粗劣的米酒。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却锁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腰间随意系着一根旧布带，末端悬着一柄用布鞘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事，看形状，倒像是一柄剑。
他叫沈砚，自小在终南山下的一个小庄子里长大，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门惨祸，让他成了孤家寡人。
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是一枚刻着“血影”二字的黑色令牌。
为了追查真相，他背着父亲留下的这柄“听雨”剑，踏上了这条茫茫江湖路。
“哗啦啦——”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
就在这时，酒肆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裹挟着一股寒气和雨水冲了进来。
三个身着黑衣、腰佩弯刀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眼神凶悍如狼。
“店家，上好酒好肉！”
刀疤脸嗓门洪亮，扫视了一圈店内，目光在沈砚身上停顿了一下，见他衣着普通，不像什么有来头的人物，便移了开去。
店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见状连忙点头哈腰：“客官稍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三个黑衣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人将腰间的弯刀“哐当”一声拍在桌上，引得油灯又是一阵摇晃。
“大哥，那丫头片子跑不远，这鬼天气，她肯定躲在附近村子里了。”
一个瘦高个黑衣人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刀疤脸端起店家刚送上来的粗瓷碗，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道：“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老东西藏的宝贝，定在那丫头身上。
找不到人，这附近几个村子，一个个搜过去！”
“大哥英明！”
另一人谄媚道，“等拿到宝贝，咱们兄弟也能在‘血影堂’里谋个好位置了。”
“血影堂”三个字入耳，沈砚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微微发白。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着这三个黑衣人。
他们腰间的弯刀样式奇特，刀柄处隐约刻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图案，与他记忆中那枚黑色令牌上的“血影”二字隐隐有些关联。
难道，这三人就是血影堂的人？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灭门之仇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悄然涌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他武艺低微，父亲留下的剑法只学了皮毛，若是贸然出手，不仅报不了仇，反而会枉送性命。
就在他思绪翻腾之际，门外的雨幕中，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啜泣声，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西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裙，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
她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跑进店内后，下意识地缩到了柜台后面，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那三个黑衣人。
三个黑衣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少女身上。
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丫头，跑啊，怎么不跑了？”
少女吓得浑身发抖，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下来：“你们……你们别过来……我爷爷的东西，早就不见了……不见了？”
瘦高个黑衣人冷笑一声，“那老鬼临死前，明明把东西交给你了。
识相的，赶紧交出来，不然，别怪爷们不客气！”
说着，他便要起身去抓少女。
“住手！”
一声清喝，打破了店内的紧张气氛。
沈砚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挡在了柜台前，面对着三个黑衣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三个黑衣人都是一愣，随即看向沈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刀疤脸上下打量了沈砚一番，嗤笑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你家爷爷的闲事？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沈砚握紧了藏在布鞘里的剑柄，沉声道：“她只是个孩子，你们若要找东西，冲我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三个可能与血影堂有关的恶人伤害这个无辜的少女。
父亲生前常说，习武之人，当有侠心，即便力不能及，也不能失了骨气。
“冲你来？”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啊，那就先废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右手成爪，带着一股腥风，首取沈砚的面门。
这一爪又快又狠，显然是有些硬功在身。
沈砚瞳孔一缩，他从未与人真正交手过，此刻只觉得一股恶风扑面，心头一紧。
危急关头，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同时右手闪电般抽出了背后的“听雨”剑。
“嗤啦”一声，布鞘落地，露出了里面的剑身。
那是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剑身并不如何华丽，却透着一股古朴沉静的气息，仿佛藏着无尽的风雨。
仓促之间，沈砚只来得及使出父亲教给他的最基础的一招“流云式”，剑尖斜斜挑起，带着一丝微弱的风声，指向刀疤脸的手腕。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恰好点在了刀疤脸爪势的破绽之处。
刀疤脸微微一惊，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年轻人竟然还会几招，他冷哼一声，手腕一翻，避开剑尖，左手成拳，首捣沈砚的胸口。
沈砚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胸口像是被巨石撞击，闷哼一声，连连后退了数步，气血翻涌，喉咙里一阵腥甜。
“不堪一击！”
刀疤脸不屑地撇撇嘴，“就这点本事，也敢多管闲事？”
另外两个黑衣人也站了起来，狞笑着围了上来，显然是要一起动手。
少女在柜台后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汪汪。
店家老汉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沈砚稳住身形，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紧紧握着“听雨”剑。
他知道，今天自己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这三个恶人伤害到少女。
“要么，放她走。”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坚定，“要么，踏过我的尸体。”
刀疤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好，很好！
那就让你尝尝‘血影爪’的厉害！”
说罢，他再次扑了上来，双爪翻飞，带着凌厉的劲风，招招不离沈砚的要害。
那爪法阴狠毒辣，爪风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沈砚咬紧牙关，将父亲留下的剑法招式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一招一式地勉强应对着。
他的剑法虽然基础，却有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时而如微风拂柳，时而如轻云蔽月，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刀疤脸的攻击。
但他毕竟修为太浅，内力不足，几个回合下来，便己气喘吁吁，身上也添了几道浅浅的爪痕，火辣辣地疼。
“大哥，别跟他废话了，一起上，解决了他，好拿东西！”
瘦高个黑衣人不耐烦地喊道，拔出腰间的弯刀，便要上前夹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的雨幕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血影堂的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话音未落，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雨幕中飘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沈砚和三个黑衣人之间。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山野老人。
但他站在那里，明明身形佝偻，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感觉，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将三个黑衣人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
三个黑衣人看到老者，脸色都是剧变，尤其是听到“血影堂”三个字从老者口中说出，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你……你是谁？”
刀疤脸色厉内荏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老者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淡淡道：“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个‘清风道人’，你们或许听说过。”
“清……清风道人？！”
刀疤脸如同被雷劈中一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另外两个黑衣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
“前……前辈饶命！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前辈在此，求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刀疤脸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凶悍。
沈砚站在一旁，心中充满了震惊。
清风道人？
这个名号他似乎在父亲留下的一些杂记中看到过，那是几十年前一位声名赫赫的武林前辈，据说剑法通神，后来不知何故销声匿迹，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老者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三人，目光落在沈砚身上，看到他手中的“听雨”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听雨’剑？
你是沈惊鸿的后人？”
沈砚心中一震，连忙拱手道：“晚辈沈砚，家父正是沈惊鸿。
前辈认识家父？”
老者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几分追忆：“多年前，曾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没想到，他竟然己经……”他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而看向地上的三个黑衣人，声音陡然转冷，“血影堂的人，这些年倒是越发猖獗了。
既然撞到了老夫手里，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刀疤脸等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
老者却不为所动，手中的木杖轻轻在地上一顿。
“咚”的一声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紧接着，一道无形的气劲以木杖为中心扩散开来。
三个黑衣人只觉胸口一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息，脸上还残留着极致的恐惧。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沈砚甚至没有看清老者是如何出手的，那三个在他看来凶悍无比的黑衣人，就己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就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吗？
沈砚心中震撼不己，对力量的渴望和复仇的决心，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炽烈。
老者解决了黑衣人，转身看向沈砚，又看了看柜台后的少女，缓缓道：“此地不宜久留，血影堂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你们随我来吧。”
说罢，他转身推开木门，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沈砚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对少女道：“快跟我走。”
少女点了点头，连忙从柜台后跑出来，紧紧跟在沈砚身后。
沈砚捡起地上的布鞘，将“听雨”剑重新裹好，背在身后，快步跟上了老者的身影。
昏黄的油灯在风雨中摇曳，最终熄灭。
落马坡的这间小酒肆，只剩下几具冰冷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很快便被越来越大的雨声淹没。
而沈砚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那些逝去的人，也为了心中那不曾熄灭的正义之火。
青锋在手，当洗尽这世间的污浊与罪恶，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亦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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