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天空像被浓墨泼过，沉沉地坠着。
月光却似顽皮的溪流，悄悄漫过窗帘的褶皱，在屋内漾开一层银纱，恰好覆在熟睡少女的脸颊旁，给她的睫毛也镀上了细碎的光。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骤然打破静谧。
“水水，快起来，该出发了。”
少女妈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亮。
床上的少女慢吞吞掀开眼，睫毛上还沾着困意。
她摸索到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时，刺目的光让她又眯了眯眼——五点三十六分。
“妈，才五点多啊，学校不是说十点半前报到就行？
干嘛去这么早……”她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又哑又软，满是没睡醒的倦怠，还有点小小的不满。
“去晚了路上肯定堵，到时候折腾更久。
别赖床了，赶紧起来换衣服洗漱。”
妈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催促。
“哦……” 少女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她像是和床铺粘在一起似的，好半天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拖沓着脚步挪到衣柜前指尖先触到了那片凉。
是套黑色的运动服，聚酯纤维的面料，摸上去像被秋夜冻硬的溪水，带着股子清冽的冷意。
她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布料摩擦发出极轻的“窸窣”声，像暗夜里老鼠溜过地板。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是那种被稀释过的灰蓝色，像蘸水的毛笔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
光线吝啬地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割出几道惨白的条带，恰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里。
运动服的黑，就像把这几道光都吞噬了似的，沉甸甸地坠在她手里，连带着空气都仿佛被染深了一度。
她把上衣套进胳膊时，布料贴着皮肤滑下去，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不是冷，是那过于纯粹的黑，像有生命似的，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样：黑色裹住了她大半的轮廓，肩膀、腰线、膝盖……所有原本该柔和起伏的线条，都被压的畸形了。
林时玥把黑色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要把眼睛都埋进阴影里。
指尖划过运动服的布料，又扯了扯衣角，确保黑色把自己裹得足够严实，这才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往洗手间走。
“水水，我们等会儿在外面吃早餐。”
客厅外的妈妈提醒林时玥，等她弄好了我们就首接去学校了不吃早餐了。
“知道啦，妈妈你记得叫人把我的行李箱放到车的后备箱里，别忘了。”
林时玥拖长了调子应着，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尽的困意。
洗漱的过程像是在和自己的瞌睡虫打仗。
她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自己，用力眨了眨眼，又用冷水拍了拍脸，才算稍微找回点精神。
收拾妥当后，她一蹦一跳地出了卧室，刚走到客厅，就撞进了妈妈的视线里。
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手机，抬眼看见她这一身黑，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平时穿成这样也就算了，今天是去学校报到，怎么还从头到脚一身黑？
怎么不穿我昨天给你买的那套新衣服？”
林时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运动服和鸭舌帽，撇了撇嘴，没吭声。
“快去换！”
妈妈把手机往旁边一放，语气里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催促，“换完咱们好赶紧走。”
林时玥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转身，重新往卧室走。
就这么被“押”着似的，她回到衣柜前，扒拉出那套妈妈昨天刚买的一件粉白格子的背带裙，裙摆缀着细碎的蕾丝花边。
换上这套衣服后，她看起来像颗刚裹了层糖霜的奶糖，周身都透着股甜丝丝的劲儿。
出门前，她又蹬上了一双崭新的小白鞋，并在妈妈的叮嘱下喷了防晒，才出的门。
坐进车里后，林时玥依旧是一肚子的不情愿，腮帮子都微微鼓着。
但她也知道，没法跟妈妈犟嘴，只能把脸埋进手机屏幕里，指尖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地划着，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妈妈，眼光瞥见了女儿这副蔫蔫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困的话就睡会儿？
还有好一段路呢。”
林时玥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小声嘟囔了一句：“睡不着。”
声音闷闷的，像含在喉咙里。
“我和你妈之前商量了下。”
爸爸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他的声音透过副驾驶座的靠背传过来，“打算在学校附近给你买套公寓。
所以……你是考虑住在学校，还是住公寓？”
林时玥几乎没思考，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住公寓。”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那三个字早就在喉咙里准备好了似的。
她其实不太清楚“住公寓”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住”这三个字，比“和一群人挤宿舍”要让她安心些。
况且她也不是特别喜欢与陌生人在一个空间内交流，那样子会很麻烦。
“行，”爸爸的语气很平常，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一样。
“那等下报到完，就去公寓看看。”
“好。”
林时玥应了声，又把脸重新埋回手机屏幕里。
这时妈妈也加入了谈话，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像是怕她紧张：“水水啊，你们高一新生不是要军训吗？
你假期里受了伤，还未好，我己经跟老师说明请假了。
今天报到完，你就可以首接搬去公寓住啦。
缺什么就跟妈妈说，咱们去买，毕竟那是你要住三年的地方。”
“知道啦！”
林时玥把手机按灭，屏幕的光从她脸上退去，露出点被阳光晒红的耳廓。
她知道妈妈是想让她宽心，可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还有啊，”妈妈顿了顿，语气又加重了些 。
“到了学校，要和同学、老师好好相处，别老一个人闷头干自己的事，听见没？”
林时玥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又亮起来，指尖在屏幕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好像那里藏着什么能把她从这对话里捞出去的机关。
她能感觉到爸爸妈妈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两束暖烘烘的光，可她却只想往阴影里缩。
车又开了一段，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来，把车流切成了一段段。
林时玥看着窗外，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正和妈妈牵着手过马路，女生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像盛了点阳光在里面。
“知道了。”
她忽然又小声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像把堵在心里的那团棉花轻轻推开了一点。
爸爸和妈妈没再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林时玥好像看到爸爸的嘴角又往上弯了弯，像被风吹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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