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晨光还未完全浸入小区，细雨像谁无声低泣，湿润了斑驳走道和堆叠在铁门口的箱子。
江予辰搬着最后一包杂物，双手微微发颤，却依旧尽力让动作安静而坚定，怕打扰屋里还残留的安宁。
身后，江予安踩着他影子，如影随形，背上一只淡青旧双肩包，书角露出来。
他回头看妹妹，见她低头不语，耳垂微红。
他们与这个家的关系，就像现在楼下半干的电线，雨丝缠绕，纷乱，却总有触点在隐隐拉扯。
门口的苏素微默然站立，数次欲言又止。
她靠在门框上，指节泛白，唇色也淡。
两旁是刚擦完的地砖，还有昨夜未收拾的碗盘。
家里安静得像空房子。
江予辰本能地侧身，打算避开与母亲目光的交集，却听见衣角的摩擦声轻轻响起。
“你东西都带齐了吗？”
苏素微的声音低且虚，像在用最后的力气维持平常。
她努力装出一份温柔，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慌张。
江予辰点头：“带齐了。”
他看似镇定，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收紧背包带。
他想再说些什么，譬如“别担心”或“会常回来”，却终究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江予安扯了扯他的衣角，像在暗中交流安全感。
她眼里光芒时暗时亮，嘴唇紧紧抿着，不愿先喊出那句话。
沉默里，小区楼道骤然传来拖箱轮子的咯咯声，混杂着远处早市的叫卖声，唤醒这座三线城市清晨的习惯。
苏素微忽然走上前，小心地帮江予辰理了理领口，又轻抚江予安的头发。
她静静伫立，动作是母亲的本能，却让气氛更沉重。
她说：“你们路上慢点，我一会儿要去医院。”
说完又补上一句，“有事，记得打电话。”
江予辰没有拒绝这份关心，点点头，“嗯，收拾完会发消息。”
江予安低声应着，声音小到只有江予辰听见。
这一刻，谁都没有提起江启明，那个缺席的父亲。
从昨晚争吵到清晨的搬迁，父亲都没有现身，连一条信息都无。
苏素微的目光时不时望向空荡的鞋柜，似乎还残留着某双男鞋的余温，却终究只是叹息。
家门被推开的瞬间，江予辰下意识望向父母卧室门口，门关得严实——那是家中最大的裂痕。
他们走下楼梯的每一级，脚下的声响沉重不堪。
江予安拉紧哥哥的手，皮肤有些发凉，小姑娘固执地不肯回头。
苏素微站在门口，看他们逐渐远去，像每一个早晨那样送孩子出门，却再难回到昨天的循常轨迹。
到了小区门前，江予辰转身看了一眼三层的窗户，雨幕模糊视线。
他好像看到母亲还站在那里，影子被玻璃切割，只能辨认出一个垂首的侧影。
他咬咬牙，领着妹妹继续往外走。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开窗问了一句：“去哪？”
他低声说着地址，“陈泽冬家。”
雨滴打在车窗，空气里是湿凉的刺痛感。
江予辰坐前排，江予安挨着他侧身，脸贴着玻璃盯着外头。
车内狭小空间里，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司机象征性调了两下收音机，试图淡化沉闷，车里流淌着本地电台的早间新闻。
“哥，”江予安终于开口，她声音发涩，却努力克制着颤抖，“以后还能常回家吗？”
江予辰被问得一愣，侧头给了妹妹一个安恬的眼神，“当然，会回。”
他说的时候故意平稳，但他自己也知道，“家”早就变成了一个需要重新定义的地方。
路过市政广场、老旧菜市和新修的商业楼，外来人口和老居民的身影在街头错落交汇。
江予辰注意到：城市在改变，正如他们的家也在变化。
出租车最终驶进一个旧小区，楼下门口站着陈泽冬，穿着宽大的运动衫，鞋子沾着泥点，一副早起习惯的模样。
陈泽冬注意到江予辰拉着箱子，微笑着冲他们招手，动作略微拘谨。
他其实早己等在雨中，假装自己只是随意经过。
他走上前，帮忙搬行李，声音带着南方口音的温腻：“你们终于来了啊。”
江予辰点头，用力攥了攥箱子的拉杆，“麻烦你了。”
他与陈泽冬并无太多交情，但此刻的寒暄像是在替自己争取一点体面。
江予安没有说话，只和陈泽冬点了一下头，便快步走向楼门口躲雨。
陈泽冬跟了过去，李姓远房亲戚的家就在西层胖胖的复式楼里。
他把门打开，屋子里是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地板擦得透亮，像有意把每一个陌生气息都驱赶得干净。
“东西放门口就行，你先休息一下。”
陈泽冬把江予辰迎入屋内，语气轻缓。
不大的客厅里有一张旧沙发，茶几上放着刚泡好的菊花茶。
他自觉地为江予安倒了一杯水。
沉默间，各人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安置好。
屋内的陈设简朴，却带着一种外来寄居的疏离和小心。
江予辰环顾西周，心里明了：他们必须在此处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否真能叫“家”，还无人能责。
窗外雨渐歇，屋里亮度提升。
江予安突然开口问陈泽冬，“你住这里很久了吗？”
陈泽冬愣了一下，笑道：“也挺久了吧。
都习惯了。”
江予辰听出他话语深处的淡淡自嘲，那种漂泊和试图融入的无力，和自己并无二致。
眼神交会，微妙的同理心升起，却也理解不到底。
他放下手里的包，靠坐在沙发边，觉得身体像被抽空一样，困倦和警惕交织着。
暮色渐浓，厨房里传来远亲准备午饭的声音。
江母没有打来电话，江父依然无声无息。
一切像前夜那场争吵后的余波，隐隐震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江予辰望向门外窄长的过道，雨水在地砖上蜿蜒出细细裂纹，那些裂隙纵然微小，却在时光里刻下难以愈合的痕迹。
屋檐下弹落几滴水珠，像暗示着新的生活与旧伤的交错。
他们都在各自区域安静坐着，仿佛此刻的静默才是新家最真实的开始。
房间里暖黄的灯光照亮彼此眼底的余温，谁都没有急着说话。
只有江予安不时偷偷看向哥哥，似乎在试探他能否承受接下来的日子。
他伸手顺了顺妹妹额前的碎发，给她一个无声的安抚。
将离别的清晨置于新的生活门槛，他们并未完全准备好。
但他们始终相依，无论家门如何断裂，总要学会在余温里相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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