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铁皮棚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为这死亡奏响的节拍。
废弃的“永时”钟表厂深处，应急灯惨白的光晕勾勒出地上人形的轮廓，以及更浓重的、泼洒在地的黑暗。
沈知夏蹲在尸体旁，纯白色的防护服与周遭的破败污浊格格不入。
她戴着手套，动作精准而冷静，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埃和一种甜腻的腐败气息混合的怪味。
“死者女性，年龄约二十五至三十岁。
尸斑呈暗红色，指压不褪，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朗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
身旁的年轻记录员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
死者仰面躺着，双眼圆睁，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棚顶。
她的左手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触目惊心——不是普通的捆绑痕迹，那痕迹边缘清晰地呈现出细微的锯齿状，如同被一个微小的齿轮生生嵌入、绞紧。
“手腕勒痕，生活反应明显，是生前所致。
创口形态特殊，疑似某种特定工具造成。”
沈知夏的指尖在勒痕上方虚划，目光锐利如刀。
她的视线移向尸体旁边，那里放着一枚黄铜怀表。
表壳打开着，里面的指针，诡异地定格在十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知夏的记忆深处。
十年前，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警方的记录里，沈宅灭门案的案发时间，就是二十二点十七分。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那一瞬间的心悸。
巧合，她告诉自己。
这世上巧合太多。
“沈医生，”现场负责的刑警队长顾晏辞走了过来，他身形高大，面容沉稳，眉头紧锁，“看出什么了？”
“致命伤在颈部，利刃所致，切割精准，几乎避开了所有主要骨骼，手法…很专业。”
沈知夏站起身，示意助手将尸体小心翻转，“但更奇怪的是这个。”
她指向尸体背部肩胛骨下方，那里皮肤被完整切除，肌肉组织暴露，隐约形成一个圆形的、类似表盘背面的图案。
“非法医手法。”
她总结道，声音依旧冰冷，“更像…某种仪式性的展示，或者，像在拆卸一个复杂的钟表零件。”
“钟表…”顾晏辞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晦暗不明。
他挥手让其他警员继续勘查，自己则蹲下来，仔细端详那枚怀表。
“十年前那起案子后，这种老式怀表就很少见了。”
沈知夏没有接话。
她重新蹲下，准备对尸体进行更细致的检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转向了那枚怀表。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起。
黄铜触感冰凉。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隔着橡胶手套感受到那金属质感的瞬间——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手臂，首冲大脑！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以一种完全不正常的、沉重而缓慢的节奏搏动起来。
咚…咚…咚…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惨白的灯光扭曲、旋转。
在那片旋转的黑暗中，她看到了一抹刺眼的猩红，听到了金属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一个模糊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刀具轮廓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呃…”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镊子。
怀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沈医生？”
记录员吓了一跳。
沈知夏扶住旁边的废弃车床，大口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缓慢到令人心慌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停滞。
“没事。”
她强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声音有些沙哑，“低血糖。”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内侧，感受着那异常缓慢、却沉重有力的搏动。
绝对不止是低血糖。
那种感觉…像是她的心脏，在那一刻被强行同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冰冷的频率上。
西十二次。
她在心里默数，得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惊悚的数字。
一个濒死之人的心率。
“看来，这里挺热闹啊。”
一个略带慵懒，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男声在厂房门口响起，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倚在门框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却浑不在意。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整个凶案现场，最后，落在了正扶着车床、脸色苍白的沈知夏身上。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让沈知夏感到极度不适。
顾晏辞站起身，迎了过去：“陆先生，你来了。”
被称作陆先生的男子——陆沉渊，省厅特聘的犯罪侧写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视线越过顾晏辞，依旧锁定在沈知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这位就是市法医中心的沈法医？”
他迈步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响，“看来，尸体己经‘告诉’了你一些有趣的事情。”
沈知夏首起身，强迫自己恢复平日的冷感，迎上他的目光：“尸体只会陈述事实。
至于有不有趣，取决于侧写师的理解。”
陆沉渊低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在那枚掉落的怀表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他看向沈知夏，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那么，沈法医，‘听’到心跳声了吗？”
沈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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