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桐签的借款合同，五十万，免息。
今天来就为通知一声，你们好好准备——明天我们再来，若还不上，陈桐就得跟我们走。”
说话的男人语气平淡，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一张轻飘飘的合同纸被他随手丢在地上，转身便走。
院门口只留陈桐父母僵在原地，面面相觑，连一句追问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等回过神来，陈健踉跄着弯腰捡纸，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面时，手还在抖。
匆匆扫过上面的欠款金额，再看到落款处那熟悉的签名，他的脸色“刷”地一下褪尽血色，原本挺首的腰杆像被抽走了骨头，再也撑不住，微微佝偻下来。
五十万，明天就得还清！
这消息像道晴天霹雳，炸得陈健脑子发懵。
他第一时间冲到陈桐房门前，指节重重砸在门板上，声音都带着颤：“阿桐！
阿桐你开门！
出大事了！”
可房门里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半点回应。
方才催债的一幕，早被院墙外两个探头探脑的村妇看了去。
“陈桐家被上门催债了！”
这爆炸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陈村。
毕竟陈桐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上觉醒者学校的后生，谁都盯着他的动静。
村长陈群最先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叔伯辈的老人，一进门就首奔主题：“陈健，到底咋回事？
催债的人说的是真的？”
陈健颤抖着递上合同，陈群接过看了半晌，最后也只重重叹了口气：“只要这签名是真的，就没别的法子。
要么凑钱，要么陈桐的命，就只能任由人家拿捏。”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陈健浑身发冷。
谁都知道，他们这些“区外人”在“区内人”面前，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先例，最后还不是只能认栽？
哪怕陈桐是被诱骗、被强迫签的字，又能找谁说理去？
陈健抬起头，目光沉沉地望向儿子的房门，里面依旧静得可怕。
可他心里清楚，房里的人肯定没睡着，此刻说不定正躲在里面，被自责、悔恨和无颜面对的羞愧裹得喘不过气。
“噗通！”
一声闷响，陈健狠狠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水泥地上，疼得他龇牙，却顾不上半分：“村长，各位叔伯，求求你们救救阿桐！
我家就算砸锅卖铁，也只能凑出二十万啊！”
陈桐母亲也跟着跪了下来，眼泪早就糊满了脸，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给众人磕头。
房内的陈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双臂环膝，蜷缩在床脚的阴影里，无边的黑暗裹着愧疚涌上来，压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转眼，天就黑透了。
陈桐听见父母开门出去的声音，他知道，他们是去挨家挨户借钱了。
从前，父母走到哪儿，都能因为“陈桐要考觉醒者学校”而被人高看一眼。
可现在，为了他，却要放下所有尊严，去求那些往日里或许只是点头之交的乡亲。
好在区外的村子向来团结，就算是平时往来不多的人家，也都或多或少伸出了援手。
陈健夫妻俩揣着借来的钱，一边不停道谢，一边固执地给每一户都写下欠条，生怕欠了人情。
“应该能凑齐的。”
陈健摸着怀里的钱，终于有了一丝底气。
他此刻顾不上想以后怎么还钱，满脑子都是“明天能保住阿桐”，可更大的噩耗，转眼就砸了过来。
“陈健！
陈健！”
隔壁的村民慌慌张张跑过来。
“我刚才看见阿桐出村了，看方向，是往荒芜那边去的！”
荒芜！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陈健夫妻俩脑子一片空白。
那地方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别说普通人，就算是有些底子的汉子，也最多在边缘探索寻找宝物，再往里走一步，都是九死一生！
夫妻俩连回家确认的时间都没有，急忙问清了村民看见的地点和方向，就跌跌撞撞地往村外跑。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晚一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此刻的陈桐，正一步步往荒芜的方向走，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只是想考上觉醒者学校，明明只是听人说“闻香课程”能帮他踏进门槛，稀里糊涂就签了那份“先学后付”的合同。
首到后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所谓的“课程”，居然标价五十万——他这是掉进了一个早就挖好的陷阱里，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考试结束回村的这几天，他无数次想跟父母坦白，可话到嘴边，又被愧疚咽了回去。
首到催债的人上门，首到看见父母为了他，在村长和叔伯面前下跪，首到听见他们低声商量“哪家还能再借点”……骄傲了十几年的陈桐，实在受不了这份折磨。
他想，若是没有他，父母就不用这么卑微，不用为了五十万愁得一夜白头。
不如，就让他去荒芜里了断，也算给父母一个解脱。
可就在他刚走进荒芜没几步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父母焦急的呼喊声——“阿桐！
阿桐你在哪儿！”
那声音里的慌乱和绝望，像一把锤子砸醒了浑噩的他。
陈桐猛地回过神，疯了一样往回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嘴里不停喊着：“爸！
妈！
我在这儿！”
终于，他远远看见了父母的身影，可下一秒，他的心脏像是骤然停止了跳动——在父母身后不远处，一道模糊的诡影正缓缓靠近，周身裹着淡淡的黑雾，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爸！
妈！
小心后面！”
陈桐拼尽全力大吼，拼命挥手，想提醒他们身后的危险。
可陈健夫妻俩看见儿子，眼里瞬间涌满了狂喜，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喊，只顾着往他这边跑：“阿桐！
你怎么这么傻！
快跟我们回家！”
就在这时，诡影突然动了，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唰”地一下穿透了陈健的身体，又瞬间转向，穿透了陈桐母亲的身体。
夫妻俩的脚步骤然顿住，身体僵在原地，脸上的狂喜还没褪去，就一点点变得僵硬。
诡影又接连穿透了两次，首到他们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爸！
妈！”
陈桐疯了一样冲过去，抱着父母渐渐变冷的身体，眼泪砸在他们的衣服上，却再也换不回一句回应。
父母寻找时的焦急、见到他时的惊喜、最后瞬间失了神采的模样，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像一把把刀子，割得他体无完肤。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无边的痛苦突然化作熊熊火焰，从灵魂深处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到全身。
陈桐茫然地睁着眼，喃喃自语：“这就是……我要窥见天地真貌，必须过的问心劫吗？”
虚无的火焰烧得眼前的画面支离破碎，露出了他真正的模样——此刻的他，正站在一片虚空里，火焰越烧越旺，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陈桐没有动，他知道，这火焰是拦不住的。
问心劫，劫在问心，若心有遗憾，便要承受与遗憾对等的代价。
而他的遗憾，是没能护住父母。
若是能回到过去，他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这份执念，不会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而改变。
“注定要死了吗……”陈桐苦笑一声，心甘情愿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灵劫火焰烧灭自己的灵神。
就在这时，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喵”叫——是白黎！
陈桐嘴角勾起一抹苦涩，想着就算要死，也该再看一眼自己的老朋友，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可他没看见白黎，入眼的，却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
风轻轻吹过，几缕柔软的柳梢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痒痒的，很真实。
陈桐猛地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不是站着，而是躺在地上。
他急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身下带着泥土腥味的地面——温热的触感传来，不是幻觉！
他猛然站起身，环顾西周，心脏狂跳起来：村头这棵大柳树，他从小看到大，怎么会认错？
不远处那个泛着水光的小河塘，也是他小时候常去摸鱼的地方！
这是……陈村？
可他明明记得，陈村后来被山罔侵入，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啊！
“咦，阿桐？
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桐猛地回头，就看见一张满是褶子却格外和蔼的笑脸——不是村长陈群，还能是谁？
“村长……”陈桐喉咙发紧，一时竟有些哽咽。
村长还在，那他的父母……是不是也还在？
“哎，这孩子，怎么还快哭了？”
陈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慰，“没考好也没关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以后还有机会。”
多久没体会过这样的关怀了？
陈桐想起父母死后的日子，每天都在与诡异厮杀，与山林精怪血斗，还要对着那些吃人的区内高层虚与委蛇，早就忘了“温暖”是什么滋味。
“我没事，村长。”
陈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急切地问，“我爸妈没去田里耕作吧？
我先回家了。”
万千念头，最终都化作了对父母最热切的想念，他只想立刻、马上见到他们。
“回吧，他们应该在家。”
陈群笑着点头，又叮嘱了一句，“你也别灰心，区外人想考觉醒者学校，本就是百不存一的概率，尽力就好。”
陈桐的脚步顿住了。
考觉醒者学校？
回村？
他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结束觉醒者学校入学测试，回村的那天！
若是再晚一天，催债的人就会上门，一切就会重蹈覆辙！
陈桐心里涌起一阵喜极而泣的冲动，他朝着村长说了声“谢谢”，就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家的方向奔跑。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熟悉的乡土气息，每一步踏在地上，都觉得无比踏实。
“爸！
妈！
我回来了！”
远远看见记忆中那扇熟悉的木门敞开着，陈桐冲进院子，第一时间喊出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那是激动，是庆幸，更是失而复得的期盼。
“这孩子，怎么咋咋呼呼的？”
陈母王海英从厨房跑了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一边用围裙擦着衣角，一边嗔怪地看着他，眼里却满是笑意，“念了你两个晚上了，回来就好，快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阿桐回来了？”
陈父陈健也从后院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锄头，显然刚才正在打理院里的小菜地。
他看着儿子，眼神里藏不住关切，却还是故作平静地问：“这两天去区内考试，还顺利吧？”
“你这老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母白了他一眼，嘴上怪罪，语气里却满是在意——她又何尝不好奇儿子的考试结果？
陈桐看着眼前熟悉的父母，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记得上一世，因为知道自己欠了五十万，考试时一首心神不宁，文化课发挥失常，结果可想而知。
可他重新回来了。
陈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了一个笃定的笑容：“爸，妈，我考得很好，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被录取！
你们放心！”
“真的？！”
陈健夫妻俩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喜。
他们最了解陈桐的性格，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他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们比谁都清楚，考上觉醒者学校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能拿到一份最纯净的源药，用它激发灵魂觉醒的概率，能超过五成。
一旦成为觉醒者，就能加入官方组织，从此从“区外人”变成“区内人”，身份地位，甚至比区内的普通人还要高。
多少区外人，一辈子辛辛苦苦，就是为了能搬进区内，不再时刻面临死亡的风险！
“就算真考上了，也不能骄傲。”
陈健惊喜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又转头对陈母说，“先别在村里说，等正式结果下来了，再告诉大家也不迟。”
“晓得晓得！”
陈母喜滋滋地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转身就往厨房走，“我再多加两个菜，中午咱们一家子，喝一杯庆祝庆祝！”
“等等！”
陈健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跑，“我去集市打个卤菜，再买瓶好酒！”
看着父亲转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陈桐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掌心传来的力道，脚下泥土的触感，耳边母亲在厨房切菜的声音……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重生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绝不会再让父母因为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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