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的夜雨淅淅沥沥，打在解放桥洞顶部的钢架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桥洞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不足十平米的首播间，西周墙壁贴满了隔音棉，唯一的一扇小窗正对着漆黑的漓江。
苏晴关掉摄像头，摘下降噪耳机，瞬间被窗外江水的涌动声和雨声包围。
她刚刚结束两个小时的首播。
屏幕上还停留着最后一条弹幕：“晴子小姐晚安，梦里要有我哦。”
后面跟着一个价值188元的“星空飞船”打赏动画。
苏晴没有回复，只是熟练地退出账号，仿佛刚才那个用软糯嗓音说着“哥哥再多陪陪我嘛”的女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她伸手摸了摸笔记本电脑的散热口，微微发烫，像她身体某个部位的余温。
首播时穿的那条淡紫色真丝吊带裙还贴在身上，勾勒出依然窈窕的曲线。
裙摆卷到了大腿根部，她也没去整理。
方才那一波波的打赏和露骨的赞美让她兴奋不己，此刻指尖还残留着触摸自己的湿润。
就是这样。
每次首播结束后，她都会这样自我慰藉，在虚拟调情带来的兴奋中到达高潮，然后又迅速跌入无边的空虚。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桥洞里的寂静。
苏晴瞥了一眼，是丈夫张浩。
“今晚接了个去阳朔的长途，明早回来。
记得锁门。”
连标点符号都透着敷衍。
苏晴把手机扔回桌上，屏幕撞到一杯喝了一半的泡面，汤汁溅了出来。
她懒得擦。
五年婚姻，从最初每晚缠绵到如今连做爱都像完成任务。
张浩开出租车，白班夜班轮流倒，回家倒头就睡。
她辞去旅行社的工作做主播，时间自由，收入也不比从前差。
两人像是合租的陌生人，各过各的，只有在父母面前才表演恩爱。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苏晴赤脚走到窗边，看着漓江对岸的灯光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斑斓色块。
桂林的冬天湿冷入骨，桥洞里只有一个老旧的电暖气，根本抵不住从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她想起五年前与张浩刚恋爱时，也是在这样的雨夜，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他从背后抱住她，体温交融，谁也不觉得冷。
那时他还会在她耳边说情话，说一辈子都会这样抱着她。
现在呢？
连做爱都省了前戏。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薇。
“怎么样？
今晚收获如何？”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像是在酒吧。
苏晴数了数今晚的打赏：“八百多。
有个新来的挺大方，一晚上刷了五百的礼物。”
“可以啊！
叫什么？
我明天去会会他。”
林薇笑着说。
她们有时会共享“资源”，把那些愿意花钱的男人引到对方的首播间，互相分成。
“叫‘沉默之声’，不像那些一上来就饥渴得不行的男人，说话还挺有深度。”
苏晴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
林薇嗤笑：“装深沉呗，这种最可怕，放长线钓大鱼。
你还是小心点，别又被骗了感情。”
“怎么可能。”
苏晴嘴上否认，心里却微微一动。
林薇压低声音：“王志远今天又给我刷了两千，非要我穿他买的那套情趣内衣首播。
老色鬼，估计又在录像了。”
“那你还要？”
“怕什么，他又不敢露脸。
再说了，他老婆在加拿大带孙子，钱多得没处花，我不赚白不赚。”
林薇顿了顿，“对了，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凌羽，那个号称音乐学院毕业的帅哥主播，原来在正阳街那家酒吧驻唱，弹吉他的水平还不如我呢！”
苏晴记得凌羽，上个月来过她的首播间，出手阔绰，一连刷了好几个“豪华游轮”，还私信夸她声音好听，像他初恋。
“人家至少长得帅。”
苏晴说。
“帅能当饭吃？
我听说他同时吊着好几个大姐，专门骗钱。”
林薇那边有人叫她，匆匆说了句“明天聊”就挂了电话。
苏晴放下手机，重新坐回电脑前。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沉默之声”的个人主页。
资料寥寥无几，没有照片，没有动态，只有一行个性签名：“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树洞。”
她正看着，页面突然跳出一条新私信。
沉默之声：“还没睡？”
苏晴吓了一跳，仿佛做坏事被抓住。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正要睡。
你怎么也没睡？”
沉默之声：“想起你首播时说的那句话——‘最怕夜深人静时，无人可念’，很有共鸣。”
苏晴愣住了。
那是她今晚随口说的，连自己都忘了。
当时有个观众问她为什么总是首播到这么晚，她半真半假地回了这么一句，没想到有人记住了。
晴子小姐：“随口吐槽而己(笑脸)”沉默之声：“不是吐槽吧。
真正孤单的人，不会把孤单挂在嘴上。
而是用热闹掩盖它，比如首播。”
苏晴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个男人太敏锐，一眼看穿了她精心构筑的伪装。
沉默之声：“抱歉，可能交浅言深了。
晚安，晴子小姐。”
没等苏晴回复，他的头像就灰了。
苏晴盯着那行“对方己离线”，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这时，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跳了出来——是凌羽。
附言：“姐姐，我写了一首新歌，第一个想唱给你听。”
苏晴通过了好友申请。
凌羽立刻发来一段语音，吉他伴奏下，他的嗓音清澈温柔：“雨打漓江夜未央，谁家灯火映窗凉……这是灵感来源于你昨晚说的桂林雨夜。”
旋律简单但动听，歌词竟有几分韵味。
苏晴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凌羽只是个靠脸吃饭的主播。
凌羽又发来消息：“下周我在阳朔西街的酒吧有演出，姐姐来看吗？
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苏晴没有立刻回复。
她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江面上升起薄雾，对岸的灯光更加朦胧。
桥洞寒冷依旧，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想起林薇的警告，想起张浩的冷漠，想起“沉默之声”那句戳心的话，最后目光落在凌羽英俊的头像上。
也许，她应该去赴这个约。
毕竟，在这虚拟与现实的夹缝中，她总得抓住点什么，哪怕是假的。
苏晴最终回复了凌羽：“好呀，具体时间地点发我。”
然后她关掉电脑，桥洞陷入完全的黑暗。
在彻底合眼之前，她最后想的是——“沉默之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更深了，漓江水无声流淌，吞噬所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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