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真是像是老天爷漏了的洗脚水,下的没完没了。
清风观。
这座坐落在城郊小土坡上的破道观,此刻正“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雨水顺着房梁上的裂缝一滴滴的流下来,精准地落在殿内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蒲团上。
张玄,清风观现任——也是唯一的——道士,正蹲在门槛上,手里拎着一只脱了底的破布鞋,面色凝重地仰望天空。
“老头子……”他幽幽地开口,声音被雨声砸得稀碎,“你是不是算准了今天要走,所以昨天才敢把最后一个馒头全吃了?”
他身后那间最破的禅房里,躺着他的师父,玄尘子老道士。
或者说,曾经躺着。
半小时前,这位自称“道法通玄,一卦千金”的老神棍,终于没能扛过这波突如其来的强降温,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很没面子地……病逝了。
张玄就这么蹲着,没哭也没喊。
不是他薄情,实在是没力气。
师徒俩己经喝了三天稀饭了,那点米还是张玄厚着脸皮去山下超市赊的。
绝望,比悲伤来得更具体。
悲伤是心里的事,绝望是肚子的事。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雨再下两天,别说买棺材了,他都怕自己成为本市第一个饿死在道观里的观主。
是的,观主。
临死前,老头子玄尘子抓着他的手,硬是把一枚黄了吧唧、包浆比城墙还厚的木头印章塞进了他手里。
“玄子……咳咳……”老道士气若游丝,眼睛瞪得老大,回光返照般涌起一股力气,“从……从今往后,你就是清风观第……三十八代观主了。”
张玄当时特想说:“咱能不提这茬吗?
前三十七代但凡有一个靠谱的,咱俩至于饿成这样?”
“还有这个,”老头子又颤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破木匣,上面挂着把生锈的铜锁。
“不到……不到生死关头,切勿……切勿打开!”
“师父,”张玄的肚子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咕噜了几声,“我觉得现在就是生死关头,咱打开换两个馒头行不?”
玄尘子没理他,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玄子,你记着……清风观……咱们守的……守的不是神……不是神?”
张玄一愣。
这破观里供的太上老君泥像,半边脸都叫耗子啃了,确实不像守着神的样子。
“守的……是……”老道士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股回光返照的劲儿似乎用完了。
他拼命地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是……是……是啥啊?”
张玄急了,凑过去。
老道士的嘴张了张,最终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操。”
张玄蹲在门槛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老头子走了。
带着他所有的秘密,和他那句没说完的屁话。
守的不是神,是啥?
是寂寞?
是贫穷?
还是这该死的房租?
张玄叹了口气,站起身。
雨水打湿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勾勒出他高高瘦瘦的轮廓。
平心而论,张玄长得是真不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要不是这身破道袍和一脸菜色,扔到山下大学城里,妥妥的校草级别。
可惜,帅不能当饭吃。
“老头子,你先躺会儿。”
张玄对着禅房说了一句,然后认命般地拿起角落的扫帚和簸箕,开始往外扫水。
张玄过于绝望和饥饿,脑子一片混乱。
他只是把师父的临终遗言当成了一个快死之人的胡话,完全没往心里去。
那句“守的不是神,是……”,就像洒进大海的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踪。
他现在只想一件事——怎么活下去。
老头子走了,这道观的烂摊子,现在全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刚把大殿里的积水扫出去,道观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就被人“哐”一脚给踹开了。
雨幕中,三个流里流气的黄毛混混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嘴里叼着烟,一脸横肉,脖子上的假金链子在阴沉的天光下格外晃眼。
“哟,小道士。”
为首的黄毛叫“彪哥”,是这片儿收保护费的地痞。
他吐了口烟圈,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张玄,“老道士呢?”
张玄握紧了扫帚,面无表情:“死了。”
彪哥一愣,随即狞笑起来:“死了?
死了好啊!
死了,这笔账就该你这个小的还了。”
他拍了拍张玄的脸:“这个月的地租,还有上上个月的,一共三千块。
那老东西死了,就你来给。”
张玄的眼皮跳了跳:“没钱。”
“没钱?”
彪哥乐了,“没钱你还敢住这?
这山头是我们龙哥罩着的!
没钱?没钱就把你这破观给老子拆了,木头还能当柴火卖!”
“你敢!”
张玄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看我敢不敢!”
彪V哥一挥手,“给我砸!
先把这破神像给砸了!”
一个黄毛当即抄起一根木棍,狞笑着就朝着那尊半边脸的太上老君像走去。
“住手!”
张玄急的也顾不上打不打得过了,拎着扫帚就冲了上去。
“呵,找死!”
彪哥一脚踹在张玄的肚子上,张玄“唔”地一声,整个人弓成了虾米,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那张破旧的供桌上。
“砰!”
供桌当场散架。
张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血腥味涌上喉咙。
他倒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
雨水混着冷汗,让他冷得发抖。
“妈的,还敢还手!”
彪哥啐了一口,走过来,一脚踩在张玄的手上,狠狠地碾了碾,“小杂种,给脸不要脸。
今天不光要拆了你的观,老子还要打断你的腿!”
剧痛传来,张玄死死咬着牙。
绝望。
比师父刚死时,更加的绝望。
他要死了吗?
要和老头子一样,死在这个破道观里?
他挣扎着,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似乎想抓住什么。
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那个木头印章。
刚才撞翻供桌时,他揣在怀里的观主印章掉了出来。
几乎是本能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枚印章。
就在这时,他手背上被彪哥踩出来的伤口,鲜血流淌,浸染上了那枚古旧的木印。
“嗡——”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不是来自耳朵,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张玄的视网膜上,突然爆开了一片幽蓝色的光芒。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濒危……检测到“天师”血脉传承信物……血脉……激活……玄门天师系统,正式启动!
一行行仿佛来自科幻电影的虚拟文字,就这样突兀地悬浮在他眼前,无视了物理法则,也无视了那几个正要砸东西的黄毛。
张玄,彻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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