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双手插在校服兜里，踢踏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裂纹的水泥路面上摇曳。
周围的景象熟悉得令人窒息——斑驳的墙面、歪斜的电线杆、空气中弥漫着老旧小区特有的、混合着饭菜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这条路，他走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
可今天，脚步却有些异样。
不是往常那种完成任务般的沉重，也不是打架后带着淤青的虚浮，而是一种……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柔软的云端，心里头揣着点什么，温温的，胀胀的，让他忍不住想吹声口哨，又强行按捺住，只觉得嘴角总想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片段：李莫离递过来的早餐牛奶的温度，她解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阳光下她带着感激的清澈笑容，还有那句轻轻的“以后尽量别打架了，好吗？”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挥之不去的涟漪。
“我这是怎么了？”
沈弃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陌生的、让他心绪不宁的念头。
他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用满不在乎和插科打诨来应对一切。
这种突如其来的、被人在意和温柔对待的感觉，让他既贪恋又无措。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防盗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里静悄悄的，奶奶大概又去邻居家串门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半盘吃剩的咸菜和几个馒头，那是奶奶给他留的晚饭。
若是平时，他要么泡碗面对付一口，要么就干脆饿着，等晚上饿了再翻箱倒柜找零食。
但今天，看着那干硬的馒头和寡淡的咸菜，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点嫌弃。
脑海里浮现的是李莫离家中那整洁的餐桌，煎得金黄的鸡蛋，烤得香喷喷的面包……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一个冷馒头，就着凉白开，机械地啃着。
味同嚼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他那几个“哥们儿”在群里@他，约他晚上去网吧开黑。
“弃哥，快来！
今天必须上分！”
“就是，昨天你没来，我们被虐惨了！”
若是往常，这绝对是打发漫漫长夜的最佳选择。
沈弃几乎能想象到网吧里嘈杂的人声、键盘鼠标的噼啪声、以及游戏里厮杀的快感，那能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现实里的糟心事。
可今天，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半天，却只回了一句：“今晚有事，不去了。”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
弃哥你啥情况？”
“有啥事比开黑重要？
该不会真跟新同桌有啥情况吧？
[坏笑]重色轻友啊弃哥！”
看着那些调侃，沈弃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他首接屏蔽了群消息，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楼里零星亮起的、透着暖意的灯光，第一次觉得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空旷得有些可怕。
往常这种时候，他要么在外面游荡，要么沉浸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用喧嚣填满空虚。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孤独感，像潮水般漫了上来，让他无处遁形。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桌前——那张堆满了杂物和灰尘的书桌。
他很少在这里写作业，通常只是象征性地放几本课本。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从一堆漫画书和旧试卷底下，抽出了数学课本。
封面上落了一层薄灰。
他拍了拍，翻开。
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复杂的公式，依旧像天书一样令人头晕。
但今天，他看着那些符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李莫离认真记笔记的侧脸，和她因为解出难题而发亮的眼睛。
“受力分析……动能定理……”他喃喃自语，试图回忆白天磕磕巴巴给她讲解的那道题。
他拿出草稿纸，凭着模糊的记忆，开始歪歪扭扭地画图，列式子。
过程极其艰难，很多概念他根本一知半解，没写几个字就卡住了。
烦躁感再次涌上来，他几乎想一把将草稿纸揉碎扔掉。
但就在这时，李莫离那个带着感激的笑容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尝试着去翻看前面的例题讲解。
这个过程枯燥而痛苦，与他习惯的即时反馈的游戏世界截然相反。
但当他勉强弄懂了一个小小的知识点，将那个残缺的受力图补充得稍微完整了一点时，一种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成就感，竟然压过了之前的烦躁。
“妈的……学习还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他丢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但嘴角，却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第二天，沈弃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出现在了教室。
他昨晚睡得不踏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物理题，一会儿是李莫离的笑容。
王老师的数学课，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进入“待机”状态。
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老师的节奏。
虽然大部分内容依旧如同听天书，但至少，他的目光是落在黑板上的，而不是窗外的梧桐树或者天花板的蜘蛛网。
王老师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讲课的时候，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课间，沈弃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趴下补觉，或者跑出去放风。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正在整理上节课笔记的李莫离。
“那个……李莫离，”他声音有点干涩，“昨天那道物理题，你后来完全搞懂了吗？”
李莫离抬起头，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学习，随即点点头：“嗯，多亏你昨天的提示，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
谢谢你啊，沈同学。”
“哦，没事。”
沈弃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我就是……随便问问。”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沈弃搜肠刮肚，想找点别的话题。
他注意到李莫离用的笔袋是很简单的纯色帆布笔袋，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和她整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而他的笔袋……他瞥了一眼自己那个印着夸张动漫角色、边角己经磨损的旧笔袋，突然觉得有点幼稚。
“你的笔袋……挺好看的。”
他憋出一句。
李莫离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笔袋，微微一笑：“是吗？
很普通的。”
又是一阵沉默。
沈弃觉得自己的社交能力在李莫离面前简首退化到了小学生水平。
他平时跟那帮哥们儿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的本事，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就在这时，前座一个男生转过头来，笑着对李莫离说：“李莫离，英语老师让你放学后去一趟办公室，好像是什么竞赛报名的事。”
“好的，谢谢。”
李莫离礼貌地回应。
那男生又跟李莫离聊了几句关于竞赛的话题，看起来颇为熟络。
沈弃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他认识那个男生，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成绩好，性格也开朗，是老师喜欢的那种学生。
他看着李莫离和对方自然交谈的侧脸，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悄冒头。
他忽然意识到，李莫离这样优秀又好看的女生，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很快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和接近。
而他沈弃，一个成绩吊车尾、时不时惹是生非的“问题学生”，和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默默地转回身，拿起一本漫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和自卑，像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放学铃响，同学们纷纷收拾书包。
李莫离果然被英语课代表叫住，一起往办公室走去。
沈弃看着他们的背影，磨蹭着最后才离开教室。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依旧很好，但他的心情却和昨天截然不同。
那份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他甚至下意识地绕开了昨天和李莫离一起走的那条路，选择了一条更远、但肯定不会遇到她的路线。
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些混乱而陌生的情绪。
走到自家楼下，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李莫离家窗口的方向。
窗户紧闭着，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他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转身上楼。
心里的那堵墙，似乎因为一个人的闯入，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从未有过的光，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墙内外的荒芜与差距。
这种变化，让他欣喜，更让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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