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间，训规刚结束，林知意和田玉蔻随着人流纷纷朝着饭堂走去，刚走到饭堂外的廊下，便见前面围了一小圈人，隐隐有斥骂声传来。
走近些才看清，是个瞧着只有七八岁、瘦瘦小小的小宫女，正蹲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手里攥着一把比她的手大了不少的硬毛刷子，奋力擦洗着一块明显的污渍。
她面前站着两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约莫十岁上下，正抱着胳膊，一脸不耐地催促。
“没吃饭吗？
用点力！
擦干净点！”
“快点！
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我们吃饭，你担待得起吗？”
那小宫女紧紧咬着下唇，仿佛要咬出血来，眼圈如熟透的苹果般通红，拼命地刷着，那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手背上还有几道被刷子磨破的血痕，犹如狰狞的蜈蚣，看着格外刺眼。
她擦洗的是青石板路，上面隐约有些黑色的污渍。
田玉蔻一看就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下意识地扯了扯林知意的袖子，低声道：“知意，她……她手都破了……那两人怎么这样……”她声音里带着同情，似乎想上前，又不知该如何做。
林知意目光扫过那场景，眉头微蹙。
她拉住了想要上前的玉蔻，自己却上前，声音虽不大，但清晰地穿透了那两人的斥骂：“两位姐姐。”
那两个大些的宫女闻声回头，见是同样新来的林知意，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干什么？”
林知意没看她们，反而看向地上那个小宫女，语气平静无波：“方才我好像看见刘嬷嬷往这边来了，我听闻这小宫女是她带着的，若是被她看见你们这样，怕是不好吧。”
刘嬷嬷是负责她们这片区域管教的嬷嬷之一，以严厉和不讲情面著称。
那两个大宫女脸色顿时一变，互相看了眼，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她们可万万不敢被嬷嬷抓到错处。
“胡……胡说什么，谁欺负她了！”
其中一个强自嘴硬，但眼神己经慌了。
“或许是我看错了。”
林知意语气依旧平淡，“不过嬷嬷若是过来，看见两位姐姐站在这儿盯着她刷地，不知会不会多问两句？”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两个宫女脸色更难看了，狠狠瞪了地上那小宫女，又瞥了眼林知意，终究没敢再停留，嘴里嘟囔着“真晦气”，便匆匆挤开人群先进饭堂去了。
周围看热闹的小宫女们也渐渐散开。
田玉蔻这才赶紧蹲下身，掏出自己的干净帕子，想去拉那小宫女的手：“你没事吧？
快别擦了，手都破了……”那小宫女却把手一缩，抬起脸。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带着警惕和倔强，但更多的是感激。
她看向林知意，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却语速很快：“谢谢姐姐！
我…我自己能行！”
她说着，又用力擦了几下，总算把那片污渍大致清理掉了。
林知意看着她那副明明狼狈却强撑着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好了，己经干净了。
快去洗洗手，吃饭去吧。”
小宫女这才放下刷子，站起身，朝着林知意和田玉蔻认真地行了个还不算太标准的礼：“谢谢两位姐姐帮我解围。
我叫金挽翠！”
她眼睛弯了弯，哪怕脸上还有泪痕，却己经露出了一个极其灵动的笑容，“以后有事要我帮忙，尽管说！”
语毕，她像只敏捷的小猫，飞快地跑向水缸边洗手去了。
田玉蔻还捏着帕子蹲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她跑得真快。”
“她让我想起老家的妹妹了，也那么小...走吧，”知意拉起玉蔻，“再不去，饭真要没了。”
夜里大通铺的房间，挤着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低低的啜泣声、梦呓声、翻身的窸窣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思乡和不安的气息。
夜深时，压抑却持续不断的哭声从一个角落传来，格外清晰。
是金挽翠。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埋在薄薄的被子里，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梦里还含糊地喊着“娘”。
睡在她旁边的几个小宫女被吵醒了，不满地嘟囔起来。
“吵死了！
还让不让人睡了？”
“天天晚上哭，烦不烦！”
“谁去跟管事姐姐说一声，把她弄出去吧，吵得人头疼。”
有人干脆坐起身，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喂！
别哭了！”
金挽翠被推醒，懵懂地睁开泪眼，看到周围厌烦的目光，吓得立刻咬住了嘴唇，想把哭声憋回去，却控制不住地打起哭嗝，样子更加可怜。
林知意和田玉蔻的铺位离得不远，也被吵醒了。
田玉蔻撑起身子，担忧地望过去：“是挽翠妹妹……她那么小，肯定想家了……”林知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边。
金挽翠努力想忍住哭声却止不住打嗝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刚被送到姨母家时，夜里偷偷掉眼泪的情景。
这时，一个稍大点的宫女似乎被烦得不行，提高声音道：“不行！
明天非得跟嬷嬷说，让她搬出去！
谁爱跟这小哭包一起住谁去！”
金挽翠听到这话，小脸瞬间白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眼泪流得更凶。
田玉蔻急了，拉住林知意的胳膊：“知意，她们真要赶挽翠走吗？
她一个人能去哪……”林知意拍了拍她的手，掀开被子起身，走了过去。
她没看那些抱怨的宫女，首接走到金挽翠的铺位前，声音平静：“别哭了。”
金挽翠抽噎着看着她。
林知意转身对那个说要告状的宫女道：“姐姐息怒，她年纪小，初来乍到难免想家，吵到大家了。
我看这样吧，让她搬去我们那边角落，离大家远些，兴许就吵不着了。”
那宫女皱皱眉，但见有人接手这麻烦，也乐得清静，哼了一声：“随便你们！
只要别吵着我们就行！”
林知意这才看向金挽翠，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能自己收拾铺盖吗？”
金挽翠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手忙脚乱地开始卷自己的薄被和草席。
田玉蔻也赶紧过来帮忙。
林知意又对周围其他被吵醒的女孩道：“抱歉，扰大家清梦了，这就带她过去。”
她态度不卑不亢，处理得也干脆，那些抱怨的宫女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嘟囔着重新躺下了。
林知意和田玉蔻热情地帮助金挽翠将她那为数不多的简单铺盖搬到了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个角落靠近门口，位置稍显偏僻，但空间还算宽敞。
随着金挽翠的加入，这个小小的空间变得拥挤但也更加热闹了。
重新铺好床后，金挽翠缓缓地跪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她的眼睛和鼻子依旧红红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地朝着林知意和田玉蔻挤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微笑，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谢谢……谢谢知意姐姐，玉蔻姐姐……我，我以后尽量不哭了……”田玉蔻见状，连忙温柔地安慰起金挽翠来，她轻声说道：“没关系的，想家很正常呀。”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金挽翠的肩膀，用手帕擦拭她脸上的汗珠和泪珠。
林知意则默默地躺回自己的铺位，顺手拉了拉被子，闭上了眼睛，语气平淡地说道：“睡吧。
明天活儿不会少。”
她的声音不大，透露出一种疲惫。
随着林知意的话语落下，角落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金挽翠或许是真的哭累了，也或许是在林知意和田玉蔻的安慰下找到了些许安全感，只见她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玉蔻见状，把自己的被子往她那边拢了拢，留一半盖到了挽翠身上，自己则躺下像幼时母亲哄自己那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过多久，她和挽翠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显然己经进入了梦乡。
从那次以后，挽翠再也没有在夜里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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