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抱着铁盒,在堂屋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那木门槛中间己被岁月磨得微微凹陷,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记得小时候,常和阿禾并排坐在这里,晃着腿等雨停。
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银灰色的网,将老屋温柔地笼罩。
院里的青石板被洗得发亮,每一道裂纹里都蓄着水光。
墙角那丛野菊在雨中瑟瑟抖动,淡黄的花瓣却倔强地开着。
他把铁盒放在身旁,伸手接住檐下落下的雨滴。
冰凉的触感在掌心绽开,带着某种熟悉的节奏。
阿禾总说,每场雨都有自己的脾气——春天的雨绵软,夏天的雨暴躁,而秋天的雨,就像现在这样,带着欲说还休的惆怅。
铁盒里的物件在脑海里一一浮现:烟壳、弹珠、笔记本……每一样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记忆深处某扇紧闭的门。
可不知为什么,那些本该清晰的画面却总是蒙着一层水雾,仿佛隔着一扇被雨打湿的窗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细节。
他起身走向西厢房。
那里曾经是祖父的书房,后来成了他们玩耍的天地。
推开门,尘埃在光线中缓缓飞舞。
靠窗的书桌还在,桌上那个青花瓷的笔洗里,竟还积着半池清水——想必是昨夜的雨从破了的窗纸渗进来的。
笔洗边缘,一道水痕蜿蜒而下,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这让他忽然想起祖父教他认字的情景。
老人总是用毛笔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写字,字迹在阳光下慢慢变淡、消失。
“你看,”祖父说,“有些东西看似不见了,其实都化在空气里了。”
就像记忆。
你以为忘记了,可一场雨,一个熟悉的场景,就能让它重新浮现。
窗台上放着一个铁皮小桶,里面插着几支干枯的芦苇。
这是阿禾的“花瓶”,她总爱把野外采来的花草插在这里。
有次她插了一束狗尾巴草,得意地说这是最特别的花。
小雷笑话她,她却认真地说:“只要觉得它美,它就是花。”
林未轻轻碰了碰那些芦苇,它们立刻碎成细屑,飘散在空气中。
可那个午后阳光的角度,阿禾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小雷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些反而清晰起来。
雨声渐渐稀疏,天色却愈发沉暗。
黄昏提前降临,给老屋披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是季节更迭的叹息。
该回去了。
城里还有会议、邮件、永远处理不完的事务在等他。
可他的脚步却迟迟未动。
最后,他回到堂屋,重新抱起那个铁盒。
这一次,他把它放在了显眼的位置——靠墙的八仙桌上。
不必带走了,就让它留在这里,继续陪伴这栋老屋,等待下一个雨季的来临。
锁门时,他特意没有锁死,留了一道缝。
也许,是给记忆留一扇可以自由进出的门。
回程的车里,他回头望去。
老屋在渐密的雨幕中渐渐模糊,唯有屋檐的轮廓依然清晰,像用铅笔在灰暗的天空勾勒出的素描。
雨还在下。
这一次,他听懂了雨的言语——它不是在告别,而是在约定下一次的叩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