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取代了花轿内沉闷的暖香，扑面而来。
萧蔷薇垂着眼眸，视线所及，是光可鉴人的墨色地砖，倒映着她一身刺目的红与周围模糊的人影。
每一步都踏在坚硬的冰冷上，透过薄薄的绣花鞋底，传来丝丝寒意。
她被两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实质是半强制地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廊。
王府的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威严，却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肃杀。
偶有穿着比外面小官家小姐还体面的丫鬟垂手侍立，眼神低顺，但那偶尔飞快掠过的打量，却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
这里没有欢迎，只有审视。
她牢牢记住方才在轿中快速梳理的信息：原主的父亲是礼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姓萧，她是庶出的三女。
母亲早逝，在府中并无依靠。
此行前，唯一的嘱咐便是“牢牢抓住王爷的心，为家族争光”。
可笑。
萧蔷薇在盖头下无声地冷笑。
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冷酷男人的垂怜，本就是最愚蠢的选择。
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的婆子终于停下。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木料、墨锭和某种冷冽香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王爷，萧侧妃到了。”
婆子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到了。
萧蔷薇的心猛地一缩。
没有回应。
空气凝滞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得近乎刻板的滴水声。
嗒…嗒…嗒…像是催命的更漏。
她感觉到那两道婆子的手松开了，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片冰冷的空旷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
红盖头隔绝了视线，却放大了其他所有感官。
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前方笼罩下来，沉重得让她几乎想要后退。
但她不能。
她甚至不能主动开口。
就在她感觉膝盖都有些发僵时，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了。
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刮过耳膜。
“抬起头来。”
萧蔷薇依言，微微抬起了头。
盖头依旧遮挡着视线，她只能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双玄色绣金螭纹的靴尖，以及一小片昂贵的波斯地毯。
“看来，萧大人是当真无人可用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淡，内容却极尽刻薄，“送来的，是个连规矩都不懂的木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蔷薇感觉到一股尖锐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红绸，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按照礼制，新妇需由夫君亲手挑起盖头。
他这是在故意折辱，也是在试探。
她不能按原主的性格反应——原主此刻怕是早己委屈得梨花带雨，急于辩解。
那只会死得更快。
她需要一点“意外”。
于是，她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微微侧过头，像是在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的迟疑。
然后，她用一种略带沙哑和虚弱的嗓音，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这寂静的空间里的每一个人听清：“请问……这里是何处？
你……又是谁？”
……死寂。
比刚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嗒嗒的滴水声仿佛也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置信的凝滞。
她能想象到周围侍立的婆子、丫鬟们骤然屏住呼吸，脸色煞白的模样。
就连前方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也顿了一下。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传来，听不出情绪，“失忆？”
那声音靠近了些，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萧蔷薇甚至能感觉到他衣袍带起的微弱气流。
“萧家真是好手段。”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以为换个花样，就能引起本王的兴趣？
还是觉得，一个‘忘了’前尘往事的棋子，更好掌控？”
萧蔷薇的心沉了下去。
他果然不信，而且第一时间想到了阴谋。
这才是陌上墨，多疑、冷酷，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
但她没有退缩。
她继续维持着那副茫然的姿态，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像是努力在回忆什么，却又徒劳无功。
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这倒不用伪装）和脆弱：“我……不记得什么萧家。
我只记得……很亮的光，然后……就在那晃动的轿子里了。”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指尖微凉：“头很痛……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她在赌。
赌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一个看似失去所有背景和价值、却又可能因为“失忆”而变得“干净”甚至“有趣”的棋子，会有一丝不同于对待普通蠢货的、极其微小的耐心。
沉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那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伪，计算着留下或丢弃的成本。
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忘了，那便重新学。”
他对旁边吩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李嬷嬷，带她回‘听雨阁’。
规矩，从头教起。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是，王爷。”
一个沉稳老练的女声应道。
这就是软禁了。
但也意味着，她暂时安全了。
他没有当场发作，也没有将她推回萧家（那对她将是灭顶之灾），而是选择了观察。
萧蔷薇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
“至于你，”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转向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既然入了本王这王府，是福是祸，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不等她有任何反应，那玄色的靴尖便毫不停留地转身，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沉重的压力随之散去，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冷的余威。
红盖头依旧在，无人来挑。
李嬷嬷走上前，语气还算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侧妃娘娘，请随老奴来。”
萧蔷薇默默点头，任由她引着，转向另一个方向。
听雨阁……名字倒雅致，只怕是风雨飘摇之所。
她跟着李嬷嬷，一步步走向那个未知的囚笼。
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第一步，算是勉强迈出去了。
用“失忆”这个拙劣却有效的借口，暂时保住了性命，也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缓冲期。
接下来，就是在这个名为“听雨阁”的方寸之地，在这位李嬷嬷的“教导”下，摸清这王府的生存法则，并寻找破局的机会。
陌上墨，我们之间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她在心底，对着那远去的冰冷背影，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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