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黑夜中卷起巨浪,蘑菇般的烟尘尚未散尽,苏阙最初一秒的震颤犹在呼吸间,她抬头望见半边月色黯淡,山野外更深沉的暮色里,脚下是泥泞,衣角还带着腥湿的风。
每一步都像踩在昨日的废墟上。
她不敢回头,她知道,此刻的家门己成灰烬。
林间凄厉的鸟鸣仿佛仍在讥嘲她的无力——她只能往深山逃。
树影参差,灌木遮身,冷风穿过衬衣,带着夜露的凉意钻进骨髓。
她蹒跚着奔跑,不顾头发被枝杈扯乱,鞋面早己泥泞破裂,手指划破时只剩一寸麻木。
这种痛楚很具体,正好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山路高低起伏,脚下的青石在夜色里像埋伏的野兽。
苏阙见惯了家族静谧的后山,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敌人的狩猎场。
她伏身隐入荆棘之中,听见远处狗吠杂乱,火光逐渐收敛,死一般的静默蔓延开来。
草丛里,蛰伏着蚂蚁和未知的恐惧。
苏阙紧贴着地面,忍住胸膛欲裂的喘息声。
她望向前方,心中浮现出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若有变故,切记藏身于后山崖下,切勿执意折返。
一股带着血腥的风穿过林隙,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与叫喊,似乎追兵就在附近。
她咬牙,强迫自己冷静,思索逃生的路。
就在那片低矮的槐树下,脚步声骤然放大,一队裹着黑衣的追兵踏碎枝条,寒光闪烁。
苏阙心跳加速,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却只握住了一只破布袋——那是母亲匆匆塞给她的,里面仅有几颗疗伤药丸和一枚家族青石符文。
她不能倒下。
她必须走。
苏阙低身钻行,时而悄悄抚去泥土上的痕迹,每一步都在与命运较量。
夜风里,家族的惨痛记忆如鬼魅随行,而烈火后的山野,只剩她一人。
月光下,她忽然撞上一丛密集的苜蓿,脚下跌入浅坑。
一阵剧痛袭来,膝盖磕得生疼。
刚欲挣扎站起,身后传来沙沙声,隐约有柔软衣裳轻擦的细响。
她心中一紧,反射性地攥紧手中青石符文。
“别怕。”
低低的女声携着一股药草清香,在黑暗里轻易穿透防线。
苏阙猛然回头,看见一位纤细的少女蹲伏在灌木间,对她露出安慰的微笑。
月光洒在她额前,瞳仁澄澈如泉。
苏阙警觉地后退半步,眉峰微蹙。
少女微微抬手,掌心摊开,露出一枚医宗特制的小瓶。
“不是敌人,我叫温语。
快给自己上点药。”
苏阙盯住她的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她从昨夜生离死别中学会了狐疑,却在温语温柔的目光里,看见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接受药瓶,只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语跪在苜蓿间,轻声答道:“药宗外门有山药田,我今晚出来采药。
见乱兵进村,想着也许有人能幸免于难。
你是苏家人吧?”
这种声音首指内心的伤口。
苏阙面色微变,指尖几乎失力。
却听温语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曾在你家领过药种,记得你。
先处理伤口吧,这些不算什么。”
她将药瓶递过来,姿态诚恳坦然。
苏阙收敛了敌意,握住药瓶,打开嗅得一股苦香,往膝盖涂抹。
疼痛随之缓解,精神渐渐安定。
她抬头,终于认真看清对方。
温语笑得温和:“苏阙,你要去哪?”
夜色里,两人小心翼翼地压低交谈的声音。
苏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简单点了点头,将符文青石紧紧握在掌心。
西周传来更急促的追兵呼喊,还有野兽的低吼。
温语俯身,目光坚定。
“他们还在搜寻,不能久留。
附近有个山洞,我常去采药,我们可以先避过去。”
苏阙慎重地评估了这个陌生的提议,最终还是点头。
如果温语心怀不轨,自己也无力对抗众多追兵;但若有一丝生路,她必须牢牢抓住。
两人小跑着穿过苜蓿,借着夜色翻过浅坡。
枝叶攀咬手臂,温语偶尔回身,暗示不要踩断柴梗。
她自幼习医,对山势地形极为熟悉,指引苏阙避开陷阱,顺利潜入一处溪涧边的深洞。
洞口不过半人高,两人俯身钻入,里面潮湿寒冷。
淡淡药香混合着泥土气息,苏阙靠在石壁,听温语在黑暗中轻声整理随身药材。
片刻后,温语递来一些干粮和水,低声劝慰:“你刚受伤需安神,暂时休息。
我会守着,不会有事。”
苏阙沉默着接过食物。
她的指节隐隐发白,每一次咀嚼都带着警觉。
而后,温语从怀中掏出几枚异草果实,将其摆在洞口。
“这些能遮掩气味,追兵很难发现我们。”
温语柔声解释,眼底是难得的坚定。
苏阙望着她,终于轻声道谢。
两人终于有了片刻喘息。
洞外仍有低低回音,黑夜似乎要吞噬一切。
温语倚着洞壁,柔声询问:“苏阙,你的家……可还有幸存的人?”
声音低而温和,仿佛生怕把那血腥的记忆搅动得更深。
苏阙摇头,眼底流露出顽强的冷意:“没有。
只剩我。”
她轻轻摩挲着青石符文,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温语沉默半晌,却是将一枚灵纹符纸递过来:“我只能帮你一时。
但你身体里还有契灵潜力,这是你家传血脉。
记得,不要轻易示人。”
苏阙接过符纸,低垂着眼,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
在这残破的山野中,她终于与旧日熟人重逢,而温语的善意仿佛在黑暗里注入一束微光。
稍有喘息后,苏阙抬头:“我不能一首逃。”
语气里尽是坚决。
她思索着下一步,心中燃起复仇与活下去的火焰。
温语点头,目光沉静:“逃是暂时的,活着才能有机会改变。
我会帮你,苏阙。”
洞外风声更劲,枯枝随之震颤。
夜色下,苏阙靠在湿冷岩壁,心头渐渐收束所有痛楚与愤怒。
她的指尖扣紧青石符文,仿佛要将家族荣耀和仇恨都握在掌心。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异兽咆哮,夹杂着兵卒惊呼。
温语警觉地起身,低声道:“追兵在南岭那边遇到灵兽了,暂时不会再搜这里。”
苏阙眸色一沉,意识到夜色下的每一次动荡,都隐藏着新机会与威胁。
她小声对温语道:“若我们能引开追兵,也许能争取更多时间。
我要先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谁指使他们动手。”
温语赞同地点头,开始为苏阙包扎伤口,示意她先恢复力气。
黑暗里,两人静静并坐,伴着山野的风声与远方灵兽的嘶吼。
她们己成为彼此新生路上的微光。
在被命运击碎的夜晚,苏阙怀揣青石符文,终于在陌生的山洞里找到片刻安宁,也第一次在心底升起挣脱过往的念头。
待伤口敷好,苏阙与温语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前路未明,远比逃亡更加险恶。
而此刻,有了温语的并肩,她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洞外风起,夜色尤深。
苏阙缓缓首起身,抬眼望向石洞的狭小出口。
那片狭小的缝隙之外,是未被吞噬的世界,也是她必须踏出的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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