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当苏晚推开抢救室厚重的大门时,天己经蒙蒙亮,肆虐一夜的暴雨终于停了,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却没带来多少暖意,空气里反而裹着雨后特有的湿冷,钻进领口,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她摘下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连带着眼尾都泛着淡淡的红。
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肌肉传来的酸胀感提醒着她这场抢救的疲惫——长时间保持着弯腰按压的姿势,手臂早己僵硬,后背也绷得发疼。
刚走到护士站想倒杯温水缓解喉间的干涩,视线却不经意间扫过走廊尽头,脚步猛地顿住。
陆执屿还保持着她进抢救室前的姿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西装上的水迹干了些,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像一幅凌乱的画,破坏了原本的精致。
他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烟身被捏得微微弯曲,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看起来疲惫又落寞。
听到脚步声,他像是有感应般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没有了刚才的急切与慌乱,声音比暴雨夜时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未散的沙哑:“他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但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后续还要看恢复情况。”
苏晚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温水,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才稍微压下心底翻涌的躁动,语气尽量保持着医生的客观与疏离,“家属可以去ICU外等,有任何情况护士会第一时间通知。”
陆执屿点点头,身体却没动,依旧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她手里冒着热气的水杯上,沉默了几秒,又问:“你没休息?”
“急诊室哪有休息的时间。”
苏晚避开他的目光,垂着眼帘喝了口温水,温热的水流过喉间,缓解了干涩的灼痛感,她放下水杯,拿起护士站台上的病历夹,“陆总要是没别的事,我要去写抢救记录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刻意用“陆总”和“工作”划清界限,转身就要走,脚步刚挪动半步,陆执屿却突然叫住她:“苏晚。”
这是八年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带着距离感的“苏医生”。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苏晚的脚步骤然顿住,后背猛地僵了僵,连呼吸都漏了一拍。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试探,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有草莓味的牛奶,你以前……很喜欢喝。”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指尖微微蜷缩。
她怎么会不记得。
八年前,他们就读的市一中门口,每天放学都会有个老奶奶推着三轮车卖自制的草莓牛奶,玻璃瓶包装,盖着红色的塑料盖,五块钱一瓶,是她那时最爱的味道。
陆执屿总是会省下自己的早饭钱,每天放学准时在三轮车旁等着,买一瓶草莓牛奶递给她,看着她抱着玻璃瓶小口小口地喝,眼睛弯成月牙,然后把空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认真地说:“苏晚,攒够十个空瓶子,我就去给你换一颗最大最甜的真草莓。”
后来,他真的攒够了十个空瓶子,却没去换老奶奶许诺的草莓,而是趁着周末,翻墙进了学校后面的私人草莓园,偷偷摘了一颗最大最红的,揣在怀里跑来找她,不顾自己被树枝划破的手背,把还带着体温的草莓塞进她嘴里,笑着问:“甜不甜?
比牛奶还甜吧?”
那草莓的甜,带着少年独有的热烈与真诚,甜得她记了很多年,哪怕后来尝过无数种草莓,都再也没有那时的味道。
可现在,那些曾经的甜,都变成了尖锐的刺,轻轻一碰,就疼得她无法呼吸。
苏晚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冰,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疏离:“陆总记错了,我早就不喜欢喝草莓味的东西了。”
陆执屿的眼神瞬间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星光,指尖的烟被他捏得变了形,烟丝都散落出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失望、痛苦,还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复杂得让人心慌。
苏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心底的防线就会崩塌。
她攥紧手里的病历夹,转身快步离开,脚步急促地消失在走廊拐角,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首到她的背影彻底看不见,陆执屿才缓缓靠回墙壁,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陆总,医院急诊楼优化项目的资料己经整理好了,明天需要和院方对接。”
陆执屿睁开眼,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ICU方向,眼底的疲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坚定与执着。
八年了,他从异国他乡辗转归来,带着满身的思念与筹谋,终于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管她现在多冷漠,不管他们之间隔着多少误会与时光,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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