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辰的宅邸,成了林未眠暂时的战场。
她没有每天前往,而是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而专业的节奏。
每次去,她都全心投入修复工作,极少主动与沈司辰交谈。
她不再问那些带有哲学意味的问题,仿佛画廊里的那次试探只是一时兴起。
但她带来的“不同”,却无处不在。
她使用的工具,她调配清洗剂时习惯性的小动作,甚至她工作时喜欢在耳边别一支铅笔的习惯——这些细节,都曾是过去轮回中,沈司辰或调侃、或赞赏、或默默记在心里的。
沈司辰发现自己待在收藏室隔壁书房的时间变长了。
透过敞开的门,他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声响:棉布擦拭金属的沙沙声,工具放在绒布上的闷响,偶尔还有她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歌声——那是一首他甚至不知道名字,却莫名觉得旋律熟悉的老歌。
这种熟悉感让他烦躁,又无法抗拒。
一次,林未眠在清理佛像底座一处顽固的铜锈时,一片极小的、崩裂的古老瓷片(可能是佛像内曾经的装藏物)不小心被她袖口带到,滚落在地。
两人几乎同时弯腰去捡。
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
那一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沈司辰猛地缩回手,动作快得近乎失礼。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尖锐,眼前甚至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昏暗的灯光下,他紧紧握着另一只冰冷的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绝望的哭喊……“沈总?”
林未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她己经首起身,手里捏着那片小小的、边缘锋利的瓷片,正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专业人士对雇主的关切,“您不舒服?”
沈司辰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脸色有些发白。
“没事。”
他声音沙哑,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
林未眠心中冷笑。
那每一次遗忘背后,都是撕心裂肺的剥离,对他,对她,皆是如此。
她没有追问,只是将瓷片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托盘里,轻声说:“这瓷片年代似乎更早,或许曾是某位信徒珍贵的寄托。
可惜,碎了就是碎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的话像一枚柔软的针,精准地刺入沈司辰心头那片混沌的迷雾。
他看着她冷静的侧脸,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她的话,似乎总是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收藏室门口传来一个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锐利的女声。
“司辰?
原来你在这里。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工作了?”
林未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苏晚。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经典粗花呢套装,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脸上挂着得体而亲昵的笑容,仿佛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沈司辰身上,带着自然的关切,然后才转向林未眠,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
“林小姐,辛苦了。”
她说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未眠放在一旁的那些特制工具,以及沈司辰尚未完全恢复正常的脸色。
“苏小姐。”
林未眠回以同样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在过去的轮回里,她曾无数次面对苏晚的挑衅、示威或“不经意”的提醒。
但这一次,她的心态完全不同。
她不再是那个试图证明自己、捍卫爱情的女孩,她是一个带着明确目的而来的“记忆雕刻师”。
苏晚很自然地走到沈司辰身边,语气带着娇嗔:“温医生不是叮嘱你要多休息,避免过度用脑吗?
怎么又待在这里看着林小姐工作?
修复文物最需要安静了,我们别打扰林小姐。”
她的话语听起来满是体贴,却句句都在划分界限,将林未眠归于“工作者”,而将自己和沈司辰归于“我们”。
沈司辰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林未眠道:“林小姐,你继续。”
他没有顺着苏晚的话离开。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苏晚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也让林未眠的心轻轻一动。
苏晚很快调整好表情,笑道:“好吧,那你别待太久。
对了,司辰,伯母让我们周末回去吃饭,说很久没见你了。”
她熟练地提起沈司辰的家人,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展示她与他生活圈子的深度融合。
林未眠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知道,苏晚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一次试探,一次对沈司辰记忆防线的加固。
但这一次,她这个“变量”,己经投入了这潭死水。
沈司辰对苏晚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低头工作的沉静身影。
她就像那片偶然发现的古老瓷片,边缘锋利,带着岁月的裂痕,却莫名地吸引着他,让他想去探究其背后隐藏的故事。
头痛依然残留,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也未曾消退。
他隐隐感觉到,某些东西,似乎开始不一样了。
而这变化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这个名叫林未眠的修复师。
林未眠能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的注视——一道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警惕,另一道,则充满了困惑与被吸引的探究。
她拿起一把小巧的錾刀,在佛像衣褶的阴影处,轻轻刻下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她个人修复习惯的标记。
如同在他逐渐龟裂的记忆防线上,留下一个专属于她的、无声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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