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骤然停止。
冰冷的、弥漫着浓重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味空气涌入鼻腔,还混杂着其他——干燥的颜料粉末、木框,以及一丝极淡的、甜腻得有些反常的异国花香调香水味。
记忆锚点很准确。
至少气味部分是的。
林屿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敞但极其凌乱的空间中央。
巨大的画架支得到处都是,有些蒙着白布,有些则暴露着未完成的画作,笔触狂放而充满张力。
地上散落着刮刀、揉成团的画布、挤瘪的颜料管。
这里是一个画室。
但他预估的时间错了。
而且错得有点离谱。
窗外阳光猛烈,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而非母亲记忆中儿子最后一次回家时的傍晚,更不是跳楼事件发生的深夜。
偏差了至少十个小时以上。
苏芮的预测应验了。
他成了这个时空里一个绝对的幽灵,无法被感知,无法被触碰,只能观察。
CAB的规则如同枷锁(作家备注处),也是护身符。
林屿立刻行动起来,像个无声的扫描仪,快速记录环境。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画布——大多是风景和人物习作,技巧纯熟,但情绪压抑。
然后,他看到了它——画室角落,一个被单独放置的巨大画架,蒙着厚厚的深色绒布,显得神秘而突兀。
画室的主人,那位年轻的画家,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打电话。
他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背影瘦削,肩膀紧绷。
“……我明白,先生。
今晚……今晚一定会完成。
它……它拥有了一切,您要求的一切,甚至更多……”画家的声音激动得发颤,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是的,痛苦,升华,我都感受到了……它就在那里……”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但画家不断点头,像在接受神圣的旨意。
林屿试图靠近,观察画家的表情,但幽灵状态无法移动实物,他只能变换角度。
他看到画家挂断电话后,猛地转过身,脸上确实有一种异常明亮的光彩,眼睛瞪得很大,瞳孔里却空洞无物,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离,只剩下燃烧的余烬。
兴奋?
不,更像是被某种巨大力量魇住后的迷狂。
母亲记忆中的眼神描述,也精准得令人心寒。
画家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被蒙着的画架,一步步走过去,手指颤抖着,似乎想触碰那绒布,又像害怕惊扰什么。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铃响了。
画家猛地一惊,像是从梦游中被惊醒,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衣着考究,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不是那位神秘的“先生”,林屿判断,气味不对。
“阿哲,就知道你又泡在画室里废寝忘食了?”
来人语气熟稔,笑着举了举纸袋,“给你带了点吃的。”
被称作阿哲的画家明显松了口气,侧身让来人进来:“是你啊,李哥。
谢谢,正好有点饿了。”
这位李哥走进画室,目光下意识地也扫过了那个蒙着布的画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好奇,又像是…一丝怜悯?
“还在弄那幅‘杰作’?”
李哥状似随意地问。
画家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而疏离,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画架的方向:“嗯。
快好了。”
李哥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把食物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行,那你忙,记得吃饭。
别太拼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拍画家的肩膀,“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记得跟我说。”
画家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哥离开了。
画室重新恢复寂静。
画家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桌边,打开纸袋,却对着食物发愣,毫无食欲。
林屿的视线却牢牢锁定了那个李哥刚才无意间放在桌角的咖啡馆火柴盒。
上面有一个清晰的logo和地址。
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一次普通的关心。
但林屿记住了这个细节。
在这个时间凝固的牢笼里,任何碎片都可能是拼图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逐渐西斜。
画家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画架前,对着蒙布发呆,或是在画室里焦躁地踱步,偶尔拿起笔,却又放下。
那幅被秘而不宣的画作,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林屿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静静观察,记录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丝气味的变化。
松节油、颜料、食物、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国香水……以及越来越浓的,从画家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和狂热的混合气息。
他知道,悲剧的倒计时己经开始。
而他,被卡在了时间偏差造成的缝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那个必然时刻的降临,或者,等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窗外,天色渐渐染上昏黄。
距离那个坠落的夜晚,还有好几个小时。
林屿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被严密遮盖的画架上。
那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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