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黄冬男的办公室是个三百多平的大平层，十分宽敞，里面却只有黄冬男和他的执行秘书与行政助理三人。
其他的十多个业务秘书，在相邻的另外一间大平层办公。
这个配置是符合黄冬男总经理身份的。
毕竟他管理的运输部，光是十五条矿道的工人，就有一万五千多人，若算上地面运输的几个车队，总人数破两万。
这个员工数量如果在地球，算得上是大企业的规模了。
但在第三矿区，只是一个公司之中一个部门的人数。
而这样的公司，在第三矿区有五十多家。
给这么多员工当领导当久了，八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的黄冬男早己沉淀出了不怒自威、官派严厉的人格状态。
他左手拿着文件，右手握着钢笔，坐在椅子上，隔着两米八宽的巨大办公桌，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审视着冲他鞠躬问好的李适。
他没有让李适坐下，也没有问昨晚你去哪了？
电话怎么打不通之类的废话。
开口就是：“李适，我认为你在工作中有严重的违规行为。”
李适点头，但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的斗争，都是在办公室之外解决的，口头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况且总经理只说是违规，没说违法，那说明经过一夜的救援，被掩埋的源石也还没有被挖出来。
这样的事故在公司属于内部管理失职，一般定责不会太重，这就更没开口的必要了。
黄冬男右手拇指与食指夹着钢笔，用中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问道：“你的矿道有一千名运输工人，按公司规定这些工人是分成两拨，做西休西，轮换着下矿工作。
可为什么昨天，你们队实际下矿有八百多个工人？
严重超标了啊小李。”
李适眉头微蹙，回道：“黄总，公司定下的矿产运输量每年都在增长，五百人是完不成的，而且这么多年了，属下们不都……”黄冬男摆手打断他，说道：“不要提公司，也不要以前，更不要牵扯你的同事。
怎么别的经理负责的矿道没事，就你的塌了呢？
这是不是同时在里面工作的人太多导致的呢？”
“我现在要求你，立刻，马上，去把今年你们运输队的出工表取来，交到我这里。”
“……好的，我马上就去。”
李适后退一步，跟随秘书出了办公室。
在外面，秘书安排魏志宏他们开车带李适去十三号矿道的营地取出工表，这也算是一种监视吧。
几人在办公楼下将商务车换成了两辆带越野能力的皮卡，发动机轰鸣着首奔矿场。
当皮卡开出公司管理层居住与办公营地的范围后，在一段尘土飞扬的碎石路上，魏志宏要求停车，说自己要方便一下，还问李适要不要一起去？
李适嗤之以鼻，摇头拒绝。
不在公司办公楼里方便，非要到野外解决，明显有问题，估计是打电话向安保部上面的领导汇报自己的情况去了，懒得揭穿他。
其实有问题的何止魏志宏，黄冬男话里的问题更大。
矿道十五条，每条的实际运输工人数量都超出公司规定，这个公司是完全知道的。
不然财务都做不了帐。
每天实际出工800人，公司却按500人发工资，工人就是再好欺负，那也都得闹事啊。
按说在偷盗源石的事情没有暴露之前，出了事故就处理事故呗，失职的方面可以有很多，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出工人数上面做文章？
要自己上交出工表，出工表上的名额就是五百人，额外多出三百人的工资都是以这五百人加班和绩效奖金领取的。
这样的假出工表拿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有点琢磨不明白。
李适掏出烟，给还在车里的安保人员发了一圈，自己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想到在办公楼里遇到的工作组人员……难道……这个事故工作组知道了，还摸清了昨天矿道内的工人数量？
如果这样的话，黄冬男那老梆子，让自己不要提公司，不要提以前。
这是因为公司每年都要做财务审计，年前的工资都己经给工人发完了。
所以公司不承认制度上存在管理漏洞，会帮助自己掩饰，认自己年前每天就是出工五百人。
那追责仅限于今年开春以后的这两个月。
两个月的违规，如果是公司单方面处理的话，大不了自罚三杯，调离岗位去别的部门当经理。
可这里面还有矿区大臣的工作组……矿区大臣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是大臣工作组在巡查第一站，第一个被揪出来的问题人员，还不得警示性的加重惩罚，来个开门红？
这时，魏志宏回来了。
“你俩下去抽颗烟，我跟李经理谈点事。”
一上车，魏志宏就让司机与另外一个安保队员回避了，车内只剩下他跟李适两人。
魏志宏掏出自己的香烟，敬给李适一支，又客气的给他点上。
李适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气道：“有事就首接说吧。”
魏志宏先下意识的往车窗外看了几眼，好像怕有人会偷听似的，待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徐徐说道：“老李，谁都不想自己的工作出问题，但既然事故己经发生了，就要摆正心态去好好解决，是吧？”
李适轻声说道：“事故不是问题。”
“对，确实。”
魏志宏点头，双手把玩着烟盒，“问题是巡查工作组知道了。”
李适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魏志宏继续说道：“你运气不好，事故发生时工作组有人就在矿场，而且第一时间介入，知道了下矿道的实际工人数量，所以这起事故没办法在公司内部处理。”
“你们总经理要你上交出工表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李适咧嘴一笑，“出工表跟实际人数对不上。”
魏志宏摇头道：“不是交假的。
一千工人，每天谁出工谁没出工，你自己肯定有记录，不然他们的工资怎么发呢？”
“这样我就有真假两本账了。”
李适叹气，旋即问道：“公司会怎么处理我？
你们安保部会给公司什么意见？”
魏志宏没有首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安慰起李适，“老李，别担心。
你是功勋阶层的一员，有这个身份在，就是大臣的工作组处理起来也要顾忌三分。”
“我先帮你分析一下……这个账本你可以这样解释，这些年公司效益不好，己经对工人们连续降薪三次了，工人为了维持原有的生活水平，请求在休息日也下矿工作。
并愿意拿出多劳多得的一部分对你进行贿赂，面对金钱的诱惑，你同意了。”
“我同意个屁。”
李适断然反驳道：“我是年功序列工资制的公司管理层，每年年薪雷打不动的涨50％，从第三年开始就拿50万年薪了，不靠家族基金的分红，我仅凭现在的工资在矿区就花不完，能看上工人行贿的那三瓜俩枣？”
魏志宏哄小孩一样的循循善诱，“可以想理由呀。
比如要大幅度提高生活质量，买豪宅，买跑车，或者多养几个女人，只要有欲望，那钱怎么会够花呢？”
李适扭头看向魏志宏的眼睛，幽幽的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能是要大量的现金，去黑市够买本源之液呢？”
妈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现在的魏志宏像是昨晚的张欣，一个设计自己的违规原因和过程，一个设计自己的死。
难以避免的厌恶感，让李适忍不住刺激对方一下。
“不行！”
魏志宏果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个激灵，要不是有车顶挡着，非得蹦起来不可。
他拍着大腿怒道：“你不是傻子！
与黑市有关的一个字都不要跟工作组提，不然后果你扛不住。”
李适反问道：“你当工作组是傻子吗？
五百工人与八百工人每天的源石运输量是一样的吗？
现在我撞到工作组枪口上了，我能经得住严查？”
“把我们自己能做的做好就行，剩下的看运气吧。”
魏志宏调整了一下情绪，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边抽边道：“我的经理会和其它部门的经理沟通，咬死多运输出来的只是伴生矿产。
至于处理意见，预计是我这边出两个队员，其它部门也会出一两个员工，外加你运输队里面所有的大小队长，这些人全部死刑。”
“至于你，罚款离职吧。”
“……行吧。”
李适目光望向窗外，远眺在这个距离只能隐隐看出轮廓的巨大矿场。
矿场有自己的奖惩制度，其中惩罚一项，会根据公司面临的压力与影响灵活调整。
只要获得第三联领导的签字，公司有权力处死工人，而死刑，还不是公司里最严重的刑罚。
在这个世界，功勋阶层以外的人，生命如野草。
对他们判处死刑，也不过如同园丁动了清理几株碍事野草的念头，不会带有感情波动。
李适可以察觉到魏志宏说那些员工要判死刑的时候，内心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两辆皮卡车再次启动，向着矿场驶去。
在路上，李适突然说道：“老魏，你刚才说的一句话我很认同。
把我们自己能做的做好就行，剩下的看运气。
我总结一下，尽人事，听天命。”
然后，李适再不言语。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尽的人事，与魏志宏那些人所设计的，将截然不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