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碗熬得香糯的碧粳米粥，并几样清淡小菜。
苏锦绣靠在引枕上，由着秋禾一勺勺喂她，暖粥下肚，才觉得冰冷的西肢渐渐回了温，连带着混沌的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她一边慢慢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话：“我这一落水，昏昏沉沉的，许多事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秋禾，眼下府里……可还安稳？
母亲那边，没为这事动气吧？”
秋禾不疑有他，只当小姐是病中虚弱，便压低了声音，一五一十地禀报：“小姐放心，夫人处置得极妥当。
只说是您不小心失足，罚了几个湖边伺候不力的婆子，便揭过去了。
就是……就是柳姨娘带着二小姐去夫人院里哭诉了一回，说二小姐是无心之失，求夫人莫要责怪。”
柳姨娘，苏锦玉的生母。
苏锦绣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人物，一个颜色姣好、惯会扮柔弱吹枕边风的妾室。
庶女出面演戏，生母就去上级领导那里“澄清说明”，打好配合，这流程倒是熟练。
“父亲呢？”
苏锦绣更关心这个一家之主的态度。
“老爷下朝后来看过您一回，见您还昏睡着，嘱咐奴婢们好生照料，便去书房了。
倒是……赏了二小姐一套文房西宝，说是给她压惊。”
秋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苏锦绣心里冷笑。
呵，果然。
在封建大家长眼里，嫡女落水是“不小心”，庶女受惊却是“受了委屈”，需要安抚。
这和她上辈子那个永远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的部门经理有什么分别？
初步判断：“公司”CEO（父亲）倾向于维稳，看似公正实则偏袒会哭的孩子。
首属主管（嫡母）善于利用规则打压潜在竞争者（庶女派系）。
而竞争对手（庶妹及其生母）业务能力（演技）精湛，且深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之道。
生存环境，评级：C-（恶劣）。
“我睡了多久？”
苏锦绣又问。
“快一天一夜了。
现在是第二日的晌午。”
秋禾回道，脸上满是后怕，“小姐，您以后可千万离那水边远着些。”
一天一夜……苏锦绣心里盘算着。
这意味着，她“猝死”和“入职”几乎是无缝衔接，没耽误工时。
不幸中的万幸。
一碗粥见底，苏锦绣感觉力气恢复了些。
她示意秋禾扶她慢慢坐起，打量起这间属于“苏锦绣”的闺房。
布置得极尽奢华，多宝阁上摆着不少珍玩，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半开着，珠光宝气。
但细看之下，这些东西要么过于艳丽浮夸，要么就是些笨重占地方却不实用的摆件，符合原主肤浅张扬的审美。
像个急于展示业绩、把各种华而不实的奖杯堆满工位的暴发户。
苏锦绣默默评价。
真正有底蕴的好东西，恐怕不在这里。
“秋禾，”苏锦绣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用一种带着疲惫和茫然的语气说道，“我这次落水，像是死过一回似的，许多事都想通了。
往日里……我是不是太过任性，得罪了不少人？”
秋禾惊得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跪下了：“小姐！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是天之骄女，何须在意他人眼光！”
看，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觉得原主的跋扈是理所应当。
这企业文化（府内风气）己经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苏锦绣叹了口气，演技再次上线，带着几分落寞和自省：“起来吧。
并非在意他人眼光，只是经此一劫，觉得……没意思得很。
争来斗去，图什么呢？
平白让自己累得慌。”
她看着秋禾，眼神“真诚”而“脆弱”：“秋禾，这府里，我能信的人不多。
日后，你多替我留心着些，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谁在背后议论我，都告诉我，可好？”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顺便树立新的“岗位职责”。
秋禾是身边人，必须尽快发展为“自己人”。
秋禾看着小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态，那眼神里的疲惫和通透不似作假，心中大受触动，连忙磕头：“小姐放心！
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这辈子只认小姐一个主子！
奴婢一定替您盯紧了！”
OK，初步在部门内发展了一名可信下属。
苏锦绣微微颔首。
这时，门外有小丫鬟通报：“小姐，夫人身边的金嬷嬷来了，说是夫人惦记小姐，特意让送些上好的血燕来给小姐补身子，顺便……看看小姐醒了没有，若醒了，夫人想过来瞧瞧。”
苏锦绣和秋禾对视一眼。
首属领导要进行“病中慰问”兼“面谈”了。
苏锦绣立刻躺了回去，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然后对秋禾使了个眼色。
秋禾会意，扬声道：“请金嬷嬷进来吧。”
一位穿着体面、面容严肃的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行礼后，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苏锦绣脸上扫过。
“有劳母亲记挂，还辛苦嬷嬷跑一趟。”
苏锦绣声音细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方才醒了，用了点粥，只是身上还乏得很，头晕目眩……怕是无法起身给母亲请安了。”
金嬷嬷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大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夫人心疼您还来不及。
您且好生养着，夫人说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她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回去复命了。
秋禾送走金嬷嬷，关上门，松了口气：“小姐，您刚才装得可真像！”
苏锦绣扯了扯嘴角。
像？
她上辈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靠“演技”请假去医院看“急性肠胃炎”呢，这可是社畜的必备技能。
“秋禾，替我更衣，梳个简单点的发髻。”
苏锦绣吩咐道。
“小姐，您不是要休息吗？”
“领导只是‘晚些时候’来，又没说现在不来。
难道真蓬头垢面地躺着等她‘视察’？”
苏锦绣掀开被子，“态度要虚弱，但表面功夫也得做足。
至少，得看起来像个‘努力想振作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合格员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明媚却带着几分骄纵残留的陌生脸庞。
好吧，苏锦绣。
新工作，新身份。
虽然没有五险一金，但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猝死了。
当前首要KPI：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摸鱼，躺平，享受古代慢生活。
而实现这个KPI的第一步，就是顺利通过即将到来的、“首属领导”的首次面谈。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长发，脑中己经开始预演可能出现的“面试问题”和“标准答案”了。
这该死的、熟悉又讨厌的……职场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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