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晚风卷着桂花味钻进生物楼的窗缝时，夏星正对着显微镜里的洋葱表皮细胞发愁。
载玻片上的染色剂晕成一片模糊的紫，像她此刻混沌的思路——这己经是第三次重做实验，报告截止日期就在明天早上。
“滴加染液时要倾斜在玻片。”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夏星手一抖，镊子“当啷”掉在实验台。
她转过身，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白色实验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
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慌乱的手上，像落了层薄雪。
是物理系的陆则。
夏星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时，他站在主席台上，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笃定的重量。
“我、我知道步骤，就是手滑。”
夏星捡起镊子，耳尖烫得能煎鸡蛋。
她注意到他胸前的铭牌——陆则，大三，实验组组长。
原来这间共享实验室，物理系的实验组也在用。
陆则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载玻片，在酒精灯上轻轻烘了烘。
他的动作很稳，拇指和食指捏着玻片边缘，像在操作什么贵重仪器。
重新放到显微镜下时，夏星凑过去看，原本模糊的细胞结构突然变得清晰，细胞壁的纹路像幅精致的线描画。
“谢谢。”
她小声说，看着他把实验台收拾干净，连滴落在台面上的染液都用酒精棉擦得不留痕迹。
“生物系？”
他问，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
“嗯，大一。”
夏星点头，看见他实验台上摊着的电路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像蛛网，“你在做什么实验？”
“半导体材料的光电性能测试。”
陆则推了推眼镜，“需要低温环境，借用这间实验室的恒温箱。”
那天晚上，夏星在实验室待到十一点。
陆则就坐在斜对面的实验台，面前摆着示波器和一堆闪烁的仪器。
他很少说话，偶尔会用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虫鸣交织成一种奇异的安宁。
夏星写完报告时，发现他正在调试显微镜，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难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生物实验的显微镜操作，我还挺熟的。”
陆则抬眼看她，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焦距总调不准。”
夏星俯身调整旋钮，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
她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像被电流轻轻触了一下。
“好了。”
她首起身时，闻到他实验服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松木香。
显微镜下，是片透明的晶体切片，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揉碎的星星。
“这是……碲化镉，”陆则解释，“用于太阳能电池的材料。”
夏星看着那些流动的光斑，忽然觉得实验室的冷光灯都变得温柔起来。
从那天起，夏星成了生物楼实验室的常客。
她会带着课本坐在角落，假装预习，余光却总忍不住追着陆则的身影。
看他专注地记录数据时，眉头会习惯性蹙起；看他调试仪器时，手指灵活得像在弹奏钢琴；看他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眼镜片映着远处图书馆的灯光。
她发现陆则有个习惯：每次实验间隙，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罐薄荷糖，倒出一粒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实验室的寂静。
十一月的某个雨夜，夏星做完实验准备离开，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翻遍书包也没找到伞，正对着玻璃门上的雨痕发愁，陆则拿着两把伞从恒温箱那边走过来。
“一起走？”
他递过来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柄上还沾着点银色的粉末，“我住西区宿舍。”
夏星的宿舍在东区，恰好是同路。
雨幕里，两把伞挨得很近，偶尔有风吹过，伞沿会轻轻碰撞。
夏星数着脚下的水洼，听见陆则说：“你的实验报告写得很认真。”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周交上去的实验报告，指导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她，说数据记录比高年级学生还规范。
原来他看到了她放在桌上的报告。
“谢谢，”夏星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绵，“其实很多操作都是看你做的，才慢慢学会的。”
陆则没说话，只是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
雨水打湿了他的左肩，实验服的颜色深了一块，像洇开的墨。
快到岔路口时，夏星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她周末做的桂花糕，用保鲜盒装着，还带着余温，“看你总待在实验室，可能没好好吃饭。”
陆则接过盒子时，手指碰到了她的，雨丝落在两人手背上，凉丝丝的。
“谢谢。”
他低头看着盒子，眼镜片上的水珠滑下来，“下周有场物理讲座，关于新能源材料的，你……我想去！”
夏星抢着回答，心跳快得像实验室里超速运转的离心机。
讲座那天，夏星特意换了条浅杏色的裙子。
陆则坐在报告厅第三排，她刚在他身边坐下，就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点淡淡的桂花香——大概是他吃了她送的桂花糕。
讲座中途，夏星听得有些迷糊，那些关于能级跃迁的术语像绕口令。
她偷偷往笔记本上画小太阳，被陆则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
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上面用红笔标注着重点，字迹清隽，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散场时，外面飘起了小雨。
陆则撑开伞，这次夏星主动往他那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碰到他的胳膊。
“那个，”她鼓起勇气，“你总在实验室待到很晚，不觉得孤单吗？”
陆则停下脚步，雨丝落在他的眼镜片上。
“以前不觉得，”他看着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现在……好像有点。”
夏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期末考试周来临前，实验室的人多了起来。
夏星在做植物细胞观察实验时，不小心被碎玻璃划伤了手指。
血珠刚冒出来，陆则就拿着急救箱走过来，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很凉，按压伤口的力度却很轻。
碘伏擦过皮肤时，夏星没觉得疼，只注意到他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以后小心点。”
他用纱布缠好她的手指，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陆则，”夏星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说，“考完试，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
天文台这周对学生开放。”
他缠纱布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像落进了星光：“好。”
观测那天是个晴朗的夜晚。
天文台的圆顶缓缓打开，巨大的望远镜指向猎户座。
夏星透过目镜看过去，星云像摊开的棉花糖，在宇宙里缓慢地呼吸。
“你看，”陆则站在她身边，指着星图，“那颗蓝色的恒星，距离地球一千两百光年。”
“这么远啊。”
夏星感叹，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他怀里。
他的实验服上还带着实验室的气息，却比平时多了点暖意。
陆则扶着她的肩膀，没说话。
望远镜转动的嗡鸣声里，夏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打着实验台的节拍。
“夏星，”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我不是很会说话，但每次在实验室看到你，那些复杂的公式好像都变得简单了。”
夏星抬起头，看见他摘下了眼镜，眼睛在星光下格外明亮。
“陆则，”她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我也是。”
后来，生物楼的共享实验室里，总能看到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女生对着显微镜画细胞结构图时，男生会递过来一颗薄荷糖；男生调试仪器时，女生会在旁边帮他记录数据。
偶尔抬头对视，眼里都盛着像实验室窗外那样，清澈又明亮的星光。
有次指导老师路过，笑着问陆则：“你的实验数据怎么突然准确了这么多？”
陆则看了眼正在给培养皿贴标签的夏星，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大概是……有了稳定的观测目标。”
夏星听见了，笔尖在标签纸上顿了顿，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藏在细胞里的，害羞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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