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B市,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按下了静音键。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喧嚣褪去,只剩下雨水冲刷世界的哗哗声,以及偶尔车辆驶过带起的、短暂而急促的轮胎摩擦声。
高楼大厦的轮廓在雨幕中变得模糊,霓虹灯的光晕被氤氲开,像一幅被打湿了的油画。
千静初终于将修改完最后一遍的流程表发送到了张姐的邮箱,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弹出,她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她关掉电脑,那盏陪伴她到最后的台灯也终于熄灭,十七层彻底陷入黑暗。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进电梯,下行时失重感让她有些眩晕。
走出公司旋转门,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才发现,外面的雨下得如此之大,密集的雨线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她赶紧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屏幕上显示的排队人数让她瞬间心凉了半截——前面还有一百多人在等待,预计等待时间超过两小时。
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这个数字长得令人绝望。
无奈之下,她只好裹紧了身上那件在室内尚可、在室外却显得过于单薄的风衣外套,抱着侥幸心理走到路边,试图拦截或许会偶然路过的空载出租车。
然而,偶尔驶过的几辆车都亮着“有客”的红灯,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冰冷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蛮横地砸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
单薄的风衣很快就被雨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寒意像细针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骨缝里。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不断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天的疲惫,加上此刻的狼狈,以及那份无处诉说的委屈,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鼻子不受控制地一酸,眼眶迅速发热,她赶紧仰起头,努力不让那不争气的液体混着雨水流下来。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厚重的雨幕中缓缓驶来,速度不算快。
千静初下意识地往路边又缩了缩,生怕再被溅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轿车的车轮不偏不倚地碾过她前方不远处一个隐藏的积水洼。
“哗——!”
一大片混着泥浆和城市污水的脏水,如同恶作剧般猛地扬起,精准无误地泼洒在她本就湿透的衣裙和鞋袜上。
瞬间,她的小腿以下和风衣下摆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污渍,看起来糟糕透顶。
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物理层面和心灵层面的双重打击下,冲破了临界点。
“啊!”
千静初忍不住低呼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狼狈不堪、污迹斑斑的样子,最后一点强撑的坚强也土崩瓦解。
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所有的不顺都挤在了一起?
她正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却看到那辆罪魁祸首的黑色轿车,在前方不远处缓缓停了下来。
千静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雨水。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男人侧过头来。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雨夜的光线昏暗,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深邃,眼窝轮廓很好,睫毛很长,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询问。
“对不起,我没注意。
雨太大了。”
他的声音透过哗哗的雨声传来,带着一种天然的、低沉的磁性,听起来很年轻,也很有教养,不像是故意的。
千静初本来积蓄的一点怒气,在对方诚恳的道歉和这双看起来并不邪恶的眼睛注视下,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何况对方并非有意。
她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因为刚才的哭泣和寒冷,带着明显的鼻音和一丝颤抖:“没、没关系。”
男人的目光在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几秒,又抬眼看了看空旷无车、只有雨声喧嚣的街道,以及她手机上依旧显示着漫长等待时间的屏幕。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做某种权衡,然后开口道:“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你打不到车的。”
若是平时,安全意识极强的千静初绝不会轻易上陌生人的车。
但此刻,生理上的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让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心理上的疲惫(只想立刻回到那个温暖的窝),以及现实的无望(那遥遥无期的排队数字),共同瓦解了她的警惕。
而且,不知为何,那双露在口罩外的深邃眼睛,以及他刚才诚恳的态度,莫名地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对温暖和归家的渴望,她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然后,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后座。
车内干燥而温暖,与外面的冰冷潮湿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木质香薰味道萦绕在鼻尖,不浓烈,却让人心神宁静。
暖气徐徐吹出,迅速驱散着她身上刺骨的寒意。
“地址?”
前面的男人简短地问道。
她报出自己租住的小区名字,声音依旧带着点鼻音。
男人在导航上输入地址,没有再说话,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千静初报完地址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将湿漉漉的后背靠在柔软干燥的椅背上,头偏向车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模糊倒退的霓虹光影透过眼皮,形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斑。
她甚至没有力气和心思去打量司机的穿着、车型,或者从后视镜里探究他更多的容貌特征。
至于将眼前这个开着普通轿车、语气平和的男人,与几小时前还在国际领奖台上光芒万丈、名字如雷贯耳的巨星田景琰联系起来?
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她的脑子累得无法进行任何跳跃性的联想。
田景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蜷缩着的女人。
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脆弱又带着点强撑过后的可怜。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将暖气调高了一点,然后专注地开着车,融入雨夜的车流中。
一路无话。
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以及车内低不可闻的引擎声。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她所说的小区门口。
千静初睁开眼,再次低声道谢:“谢谢你,师傅。”
她下意识地用了这个常见的称呼。
然后,她推开车门,用手遮在头顶——虽然这完全是徒劳——小跑着冲进了单元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田景琰坐在车里,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首到确认她安全进了楼,才缓缓重新启动引擎,调转车头,驶入了茫茫雨夜之中。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城市夜晚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个出于基本善意的举手之劳。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正脸,只记得一个模糊的、狼狈的轮廓,和那双带着泪痕、微红的眼睛。
很快,这个雨夜和那个陌生的女孩,便被他抛诸脑后,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未曾留下太多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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