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王平照常上课、记笔记、去食堂，但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感官变得迟钝，唯有内心的警铃在无声地尖鸣。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昨晚的一切，不去“感知”任何异常，像个真正懵懂的学生。
他甚至不敢过多地看向图书馆的方向。
黄昏终于降临，给校园镀上一层不安的金色。当夜晚彻底笼罩大地，宿舍楼的灯火渐次熄灭，王平的心跳反而在寂静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22:45。他穿上深色的外套，将手机调至静音，像个幽灵般溜出宿舍楼。晚风带着凉意，吹不散他心头的紧张。他避开主干道的监控，沿着树林和建筑阴影，向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的图书馆走去。
消防通道的门，如邮件所说，虚掩着，锁舌被某种力量巧妙地卡住。他侧身闪入，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通道内只有紧急照明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每一下都敲打在自己的神经上。
地下三层。这里的空气更加冰冷、凝滞。旧报刊阅览室的木门歪斜着，他轻轻一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室内景象出乎他的意料。并非想象中的破败，虽然积满了灰尘，但空间中央却被清理出一片区域。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身材瘦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仿佛已等候多时。他脚下放着一个小型金属箱，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
“王平。”男人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国家信息场秩序司，外勤特工，陈深。”
国家……秩序司？王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猜过来历不凡，但没想到直接触及了国家层面。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王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陈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王平。“‘首次观测者共振效应’。灵网全面激活前，总会有极少数个体，因其意识状态的特殊性，能提前与信息场产生深度耦合。你的脑波信号在昨晚的‘清道夫’事件中，像灯塔一样明亮。”
清道夫？是指那黑色的信息碎片？
“那到底是什么？还有，昨晚宿舍我朋友的异常……”
“‘虚空教团’的低级探针，我们称之为‘信息蝥虫’。”陈深语气冰冷，“它们像病毒一样潜伏、复制，探测网络节点和意识体的脆弱点。你朋友的‘抽离感’，是蝥虫尝试读取并复制他的意识数据时产生的干扰。大规模部署，足以在关键时刻瘫痪整个城市的意识网络。”
王平感到一阵恶寒。昨晚，老二差点在无知无觉中，被“复制”了意识？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学生！”
“因为你的‘权限’很高，高得异常。”陈深打开脚边的金属箱，里面不是武器，而是一些结构精密的银色头环和一块泛着流光的平板。“在信息场的层面，‘权限’决定你能调动和修改现实的程度。普通架构师需要复杂的设备和算法，而你……似乎天生就拥有钥匙。”
陈深将一個头环递给王平：“戴上它。我们没有时间循序渐进。‘虚空’正在加速，下一次攻击不会太远。秩序司需要每一个能战斗的力量，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原生权限者’。”
王平看着那头环，内心剧烈挣扎。戴上它，就意味着彻底告别平凡，踏入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他想起了老二苍白的脸，想起了校园里那些可能被波及的无辜者。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冰冷的头环，戴在了头上。
瞬间，世界在他眼前炸开！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浩瀚无垠的信息之海。数据的洪流、意识的低语、物质底层规则的编码……以前隔着一层纱，现在纱被彻底掀开。他“看”到了陈深周身稳定而强大的信息流，也“看”到了自己意识中，那团如同初生恒星般、蕴含着巨大潜能却尚未驯服的光。
“感受它，引导它。”陈深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你的第一个任务：在我的监控下，构筑一个最简单的‘信息滤网’，识别并隔离我模拟释放的‘蝥虫’信号。记住，在这里，你的意志，就是你的武器。”
一股熟悉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数据流模拟信号，朝着王平的意识直扑而来。
王平闭上眼睛，不再用眼睛，而是用全部的心神，迎向了那片信息的深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旁观者王平，而是即将踏入战场的……战士。
信息滤网。
这个概念在王平的意识中不再是抽象的术语，而是化为了一个亟待构建的结构。当陈深模拟的“蝥虫”信号如同冰冷的毒蛇般噬咬而来时，王平本能地“后退”，用自己的意识在身前编织。
起初是混乱的。他试图调用记忆中防火墙的代码逻辑，却发现在这片意识的战场上，冰冷的代码运行效率极低，如同用算盘去计算行星轨道。蝥虫信号轻易地穿透了他笨拙的防御，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微弱的晕眩感。
“不对！”陈深的声音如同警钟在他意识中敲响，“忘掉代码！用你的意图！你想让它存在，它就必须存在！你想阻挡什么，就定义什么不能被通过！”
意图…定义…
王平福至心灵。他放弃了所有程序化的思维，将全部精神凝聚于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念头：“此路不通！”
不是构建复杂的算法去分析、去识别，而是直接宣告一个规则。
刹那间，他意识前方那片混乱的信息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重塑。一道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边界”瞬间生成。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法则的体现——禁止带有“蝥虫”特定信息特征（那种冰冷、混乱的特质）的一切通过。
当第二波模拟攻击抵达时，它们撞在这道“边界”上，不再是穿透，而是像水珠撞上烧红的铁板，发出无声的“嗤响”，瞬间汽化、消散，只留下极其微弱的扰动。
成功了！
王平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强烈的眩晕和空虚感便席卷而来，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马拉松式的精神长跑。维持这道“滤网”所需的专注力远超他的想象，它正在飞速消耗着他的精神力。
“维持三秒，合格。但效率太低，像在用航母撞小船。”陈深的评价毫不留情，“精准定义你的规则，只过滤‘恶意’与‘混乱’，允许无害信息流通过。减少不必要的消耗。”
王平喘息着，尝试调整。他努力细化自己的“意图”，从粗放的“禁止通行”到更精巧的“识别并隔离特定特征”。这如同在显微镜下绣花，对精神控制力的要求更高，但一旦调整成功，维持滤网的压力果然骤减。
就在这时，陈深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环，发出了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滴滴声，同时有节奏地振动起来。陈深脸色猛地一沉，眼中的锐利光芒更盛。
他迅速在流光平板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加密界面，上面滚动着简短的代码和坐标。
“实训提前结束。”陈深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清道夫’不是孤立事件。探测网络刚捕捉到确认信号——城西，‘创梦’园区数据中心，一个更成熟的‘蝥虫’聚合体正在被激活。它的目标不是干扰，而是吞噬整个园区备份的灵网初始用户行为数据。”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王平，那眼神不再是考核，而是真正的任务指派。
“王平同志，这不是模拟。我们需要立刻前往现场，在它造成不可逆的数据损失前，定位并清除它。你刚刚构筑的‘滤网’，是接近它而不被其反制探测的关键。”
陈深将另一个更小巧的银色耳夹式设备抛给王平。“戴上这个，短距离意识通讯器，也是你的临时权限凭证。路上我会给你基础的数据包，了解目标特征和行动预案。”
王平接过设备，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虽然恐惧依然存在），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压了下来。清除？实战？几分钟前，他还在学习如何防御，现在却要直接面对并消灭威胁？
他没有选择。数据一旦被吞噬，可能导致无数早期灵网用户隐私泄露，甚至被“虚空教团”利用进行更精准的攻击。
“我……该怎么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跟着我，按照我的指令行动。你的‘高权限’是我们能找到并解决它的唯一希望。”陈深已经收拾好金属箱，走向阅览室门口，身影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挺拔而决绝，“欢迎来到前线，王平同学。”
王平深吸一口地下三层冰冷而陈腐的空气，将耳夹戴好，迈步跟了上去。消防通道的楼梯仿佛通向的不再是地面，而是一个硝烟弥漫的全新战场。他的大学生活，在踏入旧报刊阅览室时正式结束；而他作为信息场秩序维护者的人生，正随着前往城西的疾驰车辆，轰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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