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的心,正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和酸涩填满。
他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自己的小脸,以及旁边那双清澈胆怯的大眼睛,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
你们多大了?你们的爸爸呢?
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就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插进了他尘封五年的记忆里。
“小海豚,小贝壳。”
轰!
顾长风的整个身体,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彻底僵住。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上头顶。
这个声音……
这个日日夜夜在他梦里出现,让他午夜梦回时痛彻心扉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礁石后,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衫的女人,正逆着光,朝这边走来。
夕阳的余晖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身形纤细,步态轻盈。
是她……
顾长风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因为思念过甚,在海边看到了她的魂魄。
他的苏晴,回来了。
然而,当那个身影从逆光中走出,渐渐变得清晰时,顾长风心中那股滔天的狂喜,又被一点点浇上了冰水。
走过来的女人,有着和苏晴一般无二的精致五官,眉眼间的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可她又不是苏晴。
她的皮肤,是被海风和烈日吻过的健康小麦色,而不是记忆中实验室里养出的白皙。
她的眼神,沉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海,不起半点波澜,而不是记忆中总是闪烁着狡黠与灵动的光彩。
她的气质,带着一种饱经风霜后的疏离和冷硬,像一棵在悬崖上迎风而立的树,而不是记忆中那个骄傲、明媚、浑身散发着光和热的天之骄女。
苏晴的心,在看清那个单膝跪在儿子面前的男人时,也仿佛被巨浪狠狠拍击。
顾长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京市,在东海,在那些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继续做他前程似锦的海军天骄吗?
为什么会空降到这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震惊、痛苦、怨恨、恐惧……无数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但仅仅一秒钟,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看到了他按在儿子膝盖上的手,看到了女儿躲在哥哥身后那害怕的眼神。
保护孩子!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也是至高无上的念头。
苏晴的脸上瞬间敛去了所有表情,变得和这五年来任何一个面对陌生人的时刻一样,平静,且疏离。
她快步走上前,没有去看顾长风,而是直接弯腰,一把将小海豚和小贝壳紧紧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将他们与那个危险的男人隔离开来。
“多谢这位同志,孩子顽皮,给您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客气,却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顾长风死死地盯着她。
哪怕气质截然不同,可这张脸,这个声音,还是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他看着她护着孩子的姿态,像一只警惕的母兽,保护着自己的幼崽。
一种无法言说的荒谬感和剧痛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嘴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你……是谁?”
苏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男人那灼热的、几乎要将她烧穿的视线。
她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叫林晚。”
“是这两个孩子的妈妈。”
林晚……
林晚。
顾长风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他再次看向她的脸,她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但掌心和指腹上,有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苏晴的手。
苏晴的手,是用来操作精密仪器,是用来在稿纸上写下精妙绝伦的公式的,那双手,细腻,柔软……
是了。
怎么可能呢?
顾长风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彻底黯了下去。
苏晴已经死了。
五年前,在那片漆黑的,风暴肆虐的海上,尸骨无存。
这是他亲手签字确认的死亡报告。
是他这五年来,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根源。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死而复生?
又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还恰好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他执行任务的孤岛上?
巧合。
只能是巧合。
顾长风在心里,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对自己说道。
他收回目光,那张冷硬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冰封。
“抱歉,认错人了。”
他扔下这句话,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两个让他心神俱震的孩子,转身,近乎踉跄地,带着身后的警卫员,快步离去。
苏...晴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那挺拔的军装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萧瑟与痛苦。
她搂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妈妈,”怀里的小海豚仰起头,不解地问,“那个叔叔,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苏晴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孩子柔软的发间。
顾长风,我们之间,早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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