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奇宗的山门,比沈惊鸿想象中要“潦草”得多。
没有金光闪闪的牌坊,也没有御剑守门的弟子,就只有两尊歪歪扭扭的石狮子——左边那只缺了只耳朵,右边那只尾巴断了半截,看着倒像是村口石匠王大叔没雕完的废品。
山门是块巨大的黑石,上面刻着“万奇宗”三个大字,字是歪的,墨是淡的,最离谱的是“奇”字中间那一横,不知被谁添了个圈,活活变成了“万蛋宗”。
“师父,这字写错了。”
沈惊鸿坐在竹轿上,指着黑石说。
万不归捋着胡子,脸不红心不跳:“这叫艺术,懂不?
凡人才看笔画,高人都看风骨。”
他朝黑石喊了声,“开门,老万带新徒弟回来了!”
黑石“轰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后面的山路。
路两旁种着些乱七八糟的植物——有长着人脸的蘑菇,有叶子会拍手的草,还有棵歪脖子树,树干上缠着圈锁链,见人过来就“哗啦哗啦”响,像在欢迎,又像在抗议。
“那是‘锁灵树’,”万不归解释,“去年偷吃了长老的灵酒,被罚在这看门三百年。”
沈惊鸿看得眼睛都首了。
这地方,比碎星村的庙会还热闹。
竹轿一路往上,最后停在一片青砖瓦房前。
院子里乱糟糟的:晒着的道袍上落了只肥硕的灵鸡,炼丹房的烟囱里冒出五颜六色的烟,还有个穿红袍的胖子追着只兔子跑,嘴里喊着“别跑!
就借你根毛炼法宝!”
“这是咱们外门弟子的住处,”万不归把沈惊鸿从轿上扶下来,指了指最东边那间小屋,“你先住这儿,我给你找个师兄带带你。”
他转头朝院子里喊,“墨玄!
墨玄在哪?”
喊了半天,才有个清冷的声音从西边的槐树下传来:“……不在。”
沈惊鸿循声望去,只见槐树下坐着个少年。
他穿着件月白道袍,料子看着极好,却洗得有些发白。
头发用根木簪束着,一丝不苟。
少年背对着他们,正低头看书,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可不知为啥,沈惊鸿总觉得他身上透着股寒气,像碎星村冬天冻住的河面。
“这小子,又说反话。”
万不归无奈地摇摇头,冲少年喊,“墨玄!
过来!
给你找个小师妹带带!”
少年慢慢转过身。
沈惊鸿愣了一下。
这师兄长得是真好看——眉像远山,眼像寒星,鼻梁高挺,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冷的,扫过来时,像风刮过冰面,让人忍不住想缩脖子。
“……不想。”
少年开口,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
万不归赶紧给沈惊鸿使眼色,低声说:“别理他,他这是走火入魔后遗症,说话只能说反话。
他说‘不想’,就是‘想’的意思。”
沈惊鸿恍然大悟。
她以前在村里见过结巴的,还没见过说反话的。
她热情地跑过去,冲少年拱手,学着村里见长辈的样子弯腰:“师兄好!
我叫沈惊鸿,以后请多指教!”
少年合上书,抬眼看向她。
目光落在她歪歪扭扭的丸子头,打补丁的粗布褂子,还有手里那根沾着泥土的枣木竿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好。
滚。”
他说。
沈惊鸿:“?”
万不归在旁边尴尬地咳嗽:“他这是……呃,他说‘不好’,就是‘很好’;‘滚’就是‘快过来’的意思!
墨玄啊,你这孩子,对师妹热情点嘛。”
少年没理万不归,只是盯着沈惊鸿,眼神里带着点嫌弃,又有点困惑,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叫墨玄,是上域墨家长子,”万不归凑到沈惊鸿耳边说,“去年修炼时出了岔子,得了这反话的毛病,家里嫌丢人,就把他扔我这了。
他人是好的,就是嘴……有点‘特别’。
你以后多担待。”
沈惊鸿点点头,觉得这师兄怪可怜的。
她把枣木竿往身后藏了藏,露出个自认为很友好的笑容:“师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会自己铺床,还会腌菜,我腌的黄瓜可脆了!”
墨玄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
“……啰嗦。”
他说。
“他这是夸你‘活泼’!”
万不归赶紧打圆场,“墨玄,你带师妹熟悉下宗门,我去给她办入门手续。”
说完,不等墨玄“反驳”,就溜得没影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惊鸿和墨玄。
风吹过槐树,叶子“沙沙”响,有点尴尬。
沈惊鸿想了想,没话找话:“师兄,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好看吗?”
墨玄把书往怀里一合,站起身:“……难看死了。”
“哦,那就是很好看了!”
沈惊鸿凑过去,“能借我看看不?
我认字不多,但我娘教过我看图!”
墨玄:“……滚远点。”
“好嘞!”
沈惊鸿以为他让自己“靠近点”,赶紧往前凑了两步,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衣摆。
“嘶——”墨玄踉跄了一下,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沈惊鸿吓得赶紧去捡,指尖刚碰到书页,突然觉得手心一麻。
她身上的混沌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动了,“嗖”地往书里钻。
那本平平无奇的书突然“啪”地自己翻开,书页上的字开始扭曲、跳跃,最后竟组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这丫头身上的气……好怪!”
墨玄瞳孔骤缩。
这是他的本命功法《寒墨诀》,寻常修士碰一下都会被寒气冻伤,这丫头不仅没事,还能引动书页显字?
沈惊鸿没注意他的表情,指着书页说:“师兄,你看!
这书会自己写字!
跟我家灶王爷的画像似的,还会显灵呢!”
墨玄猛地把书抢回来,死死抱在怀里,脸都白了。
他盯着沈惊鸿,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警惕,还有点……茫然。
“……你是怪物吗?”
他问。
沈惊鸿想了想,觉得这反话应该是“你很特别”的意思。
她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娘说我从小就不一样!
能让石头自己排队呢!”
墨玄:“……”他突然转身就走,走得飞快,像是后面有妖兽追。
“师兄!
你去哪?”
沈惊鸿赶紧跟上,“不等我吗?
万师父让你带我的!”
墨玄头也不回:“……别跟着我。”
“好的!”
沈惊鸿紧随其后,“师兄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一整个下午,万奇宗的外门弟子都看到了奇景:素来独来独往的墨玄师兄身后,跟着个扎着歪丸子头的小丫头,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墨玄师兄说“别说话”,小丫头就叽叽喳喳说得更欢;墨玄师兄说“离我远点”,小丫头就凑得更近;墨玄师兄说“这是茅房,你也想进?”
,小丫头愣了愣,认真地说“师兄你要上茅房啊?
那我在外面等你!”
墨玄进了茅房,扶着墙深吸了口气。
他活了十六年,见过蛮横的妖兽,见过伪善的修士,却从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丫头。
更让他费解的是,这丫头身上的气。
那气很杂,很散,像村口的杂草,却又带着种奇怪的生命力。
刚才它钻进《寒墨诀》时,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因走火入魔而紊乱的灵力,竟平静了一瞬。
“……麻烦。”
墨玄低声说,眉头紧锁。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藏着的真实念头是:“……有点意思。”
茅房外,沈惊鸿蹲在地上,用枣木竿在泥土上画圈。
她觉得这墨玄师兄虽然说话怪了点,但人好像不坏——至少没像村里的二傻子那样,见了她就扔石头。
她想起万不归说的,要在这里学本事。
沈惊鸿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有娘缝的补丁,还有爹给的灵瓜干。
“等我学会了,就把这里的趣事写信告诉爹娘。”
她小声说,用竹竿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个在茅房里平复心绪,一个在外面傻乐,看似不相干,却像被无形的线缠在了一起。
而远处的炼丹房,突然“轰隆”一声炸了。
沈惊鸿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浓烟滚滚,还夹杂着几声尖叫。
“师兄!
那边炸了!”
她扯着嗓子喊。
茅房里的墨玄闭了闭眼,声音闷闷地传来:“……最好炸平了。”
沈惊鸿眼睛一亮:“师兄你是说,那里肯定很热闹?
我们去看看吧!”
不等墨玄回应,她己经拎着竹竿跑了过去,扎着歪丸子头的背影,像颗蹦蹦跳跳的小石子,一头撞进了万奇宗这潭浑水里。
墨玄从茅房里出来时,只看到沈惊鸿的影子消失在拐角。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跟了上去。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偷笑。
这万奇宗,怕是要因为这个新来的小丫头,更不太平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