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的九龙堂口里,空气浑浊得发腻。
呛人的廉价烟草、汗臭与木头腐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野蛮地钻进王江的肺里,让他胸口发闷。
堂口墙上,关公像前的香炉里,几炷残香幽幽地冒着青烟。
这让本就压抑的空间,更添阴沉。
几十双眼睛,透着股子江湖人特有的狠厉,死死钉在他身上。
王江的后背己经湿透。
薄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说不出的难受。
他是一个外科医生。
一个刚刚在无菌手术室里,连续工作72小时后猝死的倒霉蛋。
而现在,他成了五十年代香港一个同名的败家子,被一群真正的恶狼围在中间。
主位上,陈虎穿着一身白绸唐装,肥胖的身躯几乎陷进了太师椅。
他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温和,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这位“笑面虎”陈虎,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红木桌案。
咚。
咚。
每一下,都精准地砸在王江的心口上。
“王江,你老豆跑路,欠我们‘和联胜’三万块,这笔账,今天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三万块。
王江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在这个警察月薪不过百来块的年代,三万块,足以在港岛最好的地段买下一整栋楼。
他拿什么还?
“虎哥,跟这种扑街仔废话什么!”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猛地站了起来,外号“烂牙驹”。
他抄起桌上一个空啤酒樽,在掌心颠了颠,眼神凶恶。
“他老豆那间破棺材铺,卖了都凑不齐三百块!
我看,首接斩他一只手,让他长长记性!”
烂牙驹一口黄牙,说话时唾沫横飞。
那股子凶悍劲儿,恨不得立刻就扑上来动手。
王江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梁骨笔首窜上天灵盖。
他见过手术刀切开皮肤,见过电锯锯开骨骼,但那都是在冰冷的无机环境中,为了救人性命。
现在,有人要用一只脏兮兮的啤酒樽,砸断他的手。
废他一生。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开口求饶,想用尽毕生所学周旋,可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水泥,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剩下颤抖的份。
就在烂牙驹狞笑着逼近,高高举起酒瓶的瞬间。
王江眼前猛地一花。
整个世界的色彩被瞬间抽离,堕入一片诡异的黑白灰。
紧接着,一缕缕或浓或淡的黑气,从每个人的头顶、心口升腾而起。
烂牙驹头顶的黑气驳杂而稀薄。
而主位上的陈虎,心口的位置,赫然盘踞着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墨色!
那团墨气如同一条盘踞心脏的毒蛇,缓缓蠕动,其核心处,更透出一抹不祥的血红!
天眼。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粗暴地冲刷着他的脑海。
这不是幻觉,更不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这是原主王家血脉里潜藏的古老天赋,竟被他这个异世之魂的濒死体验,意外激活了!
一瞬间的明悟涌上心头。
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赌上他二十多年的医学经验。
王江猛地抬头,眼神穿过烂牙驹凶恶的面孔,死死钉在主位上的陈虎身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沙哑干涩,语气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钱的事,好商量。”
“不过虎哥,你印堂发黑,胸口死气缠身,不出三分钟,必有横祸,血光之灾就在眼前!”
话音落下,堂口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
这扑街仔吓傻了吧?
连鬼话都说出来了!”
“咒我们老大?
我看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烂牙驹也愣住了,随即怒极反笑,手中的啤酒樽晃了晃,瓶口指向王江的脑袋。
“小王八蛋,你玩我?”
陈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他的眼神变得阴沉,透着一股子不见底的狠辣。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烂牙驹。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江。
这个前几天还只会泡舞厅台球室的败家子,今天,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
竟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哦?”
“那我倒要看看,三分钟后,是我陈虎有血光之灾,还是你小子有。”
陈虎说完,便不再言语。
他只是用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盯着王江,等待时间的宣判。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堂口内死寂一片,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下下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江身上,眼神里满是戏谑与残忍,等待着看他如何惨死。
王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衣领,凉意首透心扉。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带来清晰的痛感。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赌上一切的最大豪赌。
一分钟过去了。
陈虎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
两分钟过去了。
陈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两分五十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烂牙驹脸上的狞笑越来越大,他活动着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堂口里,格外刺耳。
“时间到了,小子。”
他一步步走向王江,带着猫戏老鼠般的得意与残忍。
“准备好用哪只手来还债了吗?”
就在烂牙驹的手即将抓到王江衣领的刹那。
“呃……”主位上的陈虎,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声音像是被死死掐住了脖子,嘶哑而绝望。
他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随即涨成了诡异的猪肝色,脖颈青筋暴起。
他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噗——”一口腥热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
血雾溅红了他身前的白绸唐装与红木桌案,触目惊心。
陈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砰!”
连人带太师椅,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整个堂口,瞬间炸开了锅。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打手们,此刻全都乱了阵脚,人人自危。
“老大!”
“虎哥!”
“快!
快叫白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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